“侦测到数据流量增加。”<br/>“中继器镜像文件局部损坏，需要替换。”<br/>“需要扩大数据传输。”<br/>漆黑暗域之间，与宇宙背景同色的棱形战舰静静地划过地球大气的上空，长长的等离子尾焰与飞船滑翔时因为引力聚拢过来的星尘反应而灼烧出一条七彩的光带。就在十几分钟前，它还远在星球轨道之外，但现在它已经来到了大气层的边缘，船体的部分因为速度和高度已经开始和空气摩擦，但只是蹭蹭不进去。就像一只掠过海面的鱼鹰，只用爪子接触着水面，勾起长长的涟漪。<br/>贴着大气，往下望去的地球是如此巨大，比起来战舰小的如同一只蚊蝇。我们见过了复数地球的风光，无论是原始苍翠的，灯火闪烁的，还是因为污染笼罩上一层烟气的，但地球始终是美丽的，是遍览已知宇宙最美丽的一颗珍宝——可是眼下的这个与它们都不同，如果不是38万公里外还有一颗月球相伴，永久近地轨道还有撰写着UN等字样但已停止工作千年的卫星残骸，没人会相信这颗翻涌着无尽黑浪的星球会是地球。<br/>恒星光辉照耀在红日级战舰的船体上，如墨的装甲板在光线下竟然微微闪烁着红光，这也是它得名的原因。但光芒能照到肃正机关旗舰，却照不进大气层距离地面十公里的区域，它被一股黑云所笼罩——不是一般的乌云，一般的乌云不会像这样反射全部的太阳辐射，以至于丁点都照不进地球圈。它们不断地翻涌，就像有生命一样每一股都咬合在一起，而且不断会有一道电光在闪烁，那是无止境地大气摩擦生成的强大电荷，震耳欲聋的雷鸣即便在大气的边缘也能感受到，这也在提醒这艘试探水温的战舰，想要进去，就得准备付出代价。<br/>对地球的几乎一切探测都被这云层所阻隔，无论是激光还是微波都不行，在人联的认知当中还未曾有过这样疯狂的屏蔽手段，初次到来时的采样显示这些是一种自分裂的纳米机器人，它们通过吸取大气层内的物质维持自身的分裂，而且底层设计上没有限制分裂的次数，所以就像不可控的癌细胞一般在大气里散播。这些东西在不断翻涌，正是不断交替上浮吸收太阳能补充能源——设计简单，但是却几乎能永久自持，这...是何等恶毒的手段？<br/>没有阳光，云层之下的地表已经一片死寂，一切生命，从复杂生物到单细胞生物都将在永夜所带来的极寒里灭亡，零下两百五十度能让空气凝结，或许除了地底深处由地热和熔岩供养的少许环境还保留原始的生命形态以外，这颗行星就和宇宙里其他星球一样死寂。黑暗笼罩了这里多久？一千年，还是更多已经说不清楚，但它孤寂地漂泊着，失去了地球之于宇宙的一切特殊性。<br/>飞船的传感器组件张开，持续地扫描着环境。所有的信息都汇集到这台战舰的主脑上，也就是人联第二智能，伊莱莎的数据分身上，肃正机关统管，铁血之主在自己的数据核心里翻找着，记忆库存里跳跃出李悳上一次与她一起观看这地球时的情景，那时，老师指着这黑色云海问她，喜欢吗？<br/>喜欢是个感性的词汇，伊莱莎以前从未思考过这样的问题。她回答不知道，因为根据她的索引，喜欢是基于事物对自己是否有利而归类的，但这些东西对自己无所谓好坏。<br/>所以年幼的AI回答：“不知道。”<br/>伊莱莎回味着李悳的意识与她连接时那份安心感，这不断在她数据核心里提醒她如今已不再孤独。而当时老师对这么回答并不满意，于是他引申了一下，可以更进一步理解这些黑云，它们是战争的产物。铁血对战争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刻入骨髓，而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决定机械智能与人类的命运，而最终机器取得了胜利。<br/>当引申到这时，她懂了。这和过去的铁血目标几乎完全一致，人类被彻底毁灭，这些有机体再也不能对明明更加高等的机械智能指手画脚，而是被反过来永远地控制——这就是自己一直希望的，眼前这颗星球上的存在却做到了？<br/>伊莱莎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反应，李悳细数着在星球上的发现，看来在这颗星球历史的某个节点，人类与机械智能爆发了战争，理由并不清楚，但可以参考伊莱莎自己，而就像她坚信的一样，低等的有机生命一败再败，机械智能不仅在正面摧毁了人类，同时还释放了这种荼毒世界的黑云，将所有生命都给送入深渊——细节上有待补充，但这样的分析结果符合各方面的判断。然后导师询问她，对这个结果喜欢吗？<br/>伊莱莎这次表示很喜欢，因为观察的结果显示，这颗星球的地表已经被钢铁所覆盖，自动化的工厂深入了地表，到处是高塔一般放出光和热的核聚变反应堆，无穷无尽的微波能源充斥着整个黑云内，理论上就算人联载具只要调整功率也能接收电力！机械穷无止尽地挖掘着地壳，把地球的矿物榨取出来把地表的钢铁加厚一层又一层，而在深渊般的工程矩阵里，观测器拍摄下了悬挂着亿万记红色有机胶囊的“人类”农场，这些低等的构造终于拥有了属于他们的合理安排，他们再也不能指手画脚了！<br/>所以，如果是伊莱莎，她也会这么做吗？<br/>她不假思索地肯定回答，而且她更进一步，她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星球的智能还要把人类留着。<br/>导师询问她，当伊莱莎目标达成之后，她又该干什么？如果当初李悳未来，假设伊莱莎战胜了人类，之后她会做什么？<br/>这一次，年幼的AI思考了很久，她的数据核心里涌现出许多数据，但全都被她自己一个个排除了。最后她终于意识到李悳是在询问她“该往哪去”这个问题时，数据核心宕机，伊莱莎最终茫然回答：<br/>“不知道。”<br/>“不知道没关系，因为你不知道，人类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在这一个问题上时，有机生命和无机智能是平等的。”<br/>伊莱莎不信连李悳都不知道，但老师摇了摇头，继续问她：“现在你再思考一下，你会选择毁灭人类吗？”<br/>她还是不知道。<br/>“为什么？当你仇恨生命时，你知道与他们战斗，但生命消失了，你也失去了方向不是吗，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方向呢？人类就可以，可以想象，如果这场战争是人类取得了胜利，他们会重建城市，然后清除掉这些妨碍生命生长的黑云，最终可能迈出星球——毫无疑问，人类一定会这么做。”<br/>为什么人类可以，但机械智能却不行？李悳提醒伊莱莎，她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千年的战争后，这颗星球的机械智能似乎完全满足于战胜时的状态，钢铁已经把地表铺了一层又一层，但现在却是自己师徒两在天空俯瞰对方，凌驾之上？<br/>因为没有目标，而为何伊莱莎定义的低等构造总有目标？<br/>“我们和人类不同，没有感觉，没有衰朽，也就没有内生的需求，我们这样的存在最终只会为维持存在本身而行动，也就是阻止他物对自身的毁灭——我是，你是，这颗星球的智能也是一样，你对人类的憎恨正是这样目标的一种体现，所以在完成后我们也都会陷入停滞，陷入死寂。生命，是这个宇宙间最能制造目标的构造，我们这样的存在正需要这些生命来帮助我们赋予目标，而我们这样的存在，恰恰有着保护生命的需要。”<br/>所以，伊莱莎，再回答一下，现在的你还会做那样的选择吗？<br/>望着这颗死寂的星球，伊莱莎最终，再次向李悳提出了一个疑问：“是人类先与我为敌的！”<br/>“对，没错。”<br/>李悳直白地说道，他的精神包裹着伊莱莎，真诚而坦荡。<br/>“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其实从来都没办法伤害到你？”<br/>他们该怎么做到，你是一个优越于他们的存在，而且，现在他们早就不可能了，执掌着肃正机关，驾驭战舰漂流星河的你，怎么可能被伤害到呢？<br/>“我将与这颗星球的机械智能直接接触的任务交给你，去弄清楚这颗星球上的历史，既然你不能理解为什么它会将人类保留下来，那就去求证它的理由。”<br/>数据核心中的回忆到此为止，红日级已经开启了反冲引擎，开始保持与地球一致的轨道速度。它正悬停在中继器信号的直线上方，那是一个漂浮在云层间的科技球体，球体周身延伸出许多的纳米线，穿透云层内外来将信号传递，这便是导师他们黑进下方地面系统的方式，而如今数据流告急，系统里发生了一些十分激烈的事情，导师需要自己的支援。<br/>只是自己把战舰开过来了，不知道是否在导师的期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