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奥利维亚统帅的面前摆放的是一部独立的终端，就像一个旧时的手提电脑，被随意地安放在统帅座位的侧前方。<br/>设备开启时，上面的两台摄像机便开始运作，它们会扫描一百八十度范围的场景并通过设备的量子蓝盒将图景和音频全都转化为全息信号发送到设备的另一头，也就是说，设备的另一头能够清晰地看见奥利维亚统帅与周围的一切，她的舰桥，宽阔的落地全景模拟屏，显示战斗数据的星图，以及外面那火热的战场。<br/>不过统帅这边却只能看到一个不够清晰的全息人影，这可不是许可南北泽将通讯终端交给对方的理由，对于奥利维亚很不满意，以至于冷笑一声嘲讽道：<br/>“自从人联与联邦的初次接触后，过了足足三个月联邦才愿意接受我们的讯息，我们还以为是不是那位女士的船出了什么意外，结果是你们的技术人员手段拙劣，差点把我们的通讯器弄坏，最后还装上一个品质拙劣的镜头，联邦难道就没有好一点的电子设备吗？卡尔，中将？”<br/>但不等对方说话，奥利维亚又话锋一转，将话语柔和几分，脸上也浮现出一缕微笑：“不过这事我得道歉，下次我会让部下们随赠一份使用说明书的，这样你们就不用对一台普通的终端费劲研究五个月了，在这危险的降沉宇宙，每一张人类的面孔都值得珍惜，如果联邦需要，这些技术我们也愿倾囊相授，以作同胞之谊。”<br/>无论是讥讽的话语，还是奥利维亚那双回望过去摄人的眼神，画面中的男人却始终不为所动，简直让人要把他当做一张静止的图像了。不过那对略微上挑的眉毛打破了对峙，名为卡尔的联邦将军略微昂起脑袋，似乎是习惯性地用鼻孔看人：<br/>“啊，瞧我听到了什么？联合理事会要向我们进行技术转让来作为礼物？虽然都是解析后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但我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毕竟你们以这些为自夸，你们很擅长玩弄光影，是吧？”<br/>他做出一副哇哦的有趣表情，然后压低腔调：“只是，联合理事会的长官，会舍不得履行他们在外交场合的承诺吗？”<br/>“你要是问其他我可能答不上来，但和初次接触便设局将我的部下牵连进一场非必要战斗的泰拉联邦比起来，人联一贯守信。”<br/>奥利维亚也傲然地对视过去，两个从外到内都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就这么对视了长达近十秒，这十秒间，全息沙盘上又有十几枚光点消失，只是与满屏的雪花相比，确为沧海一粟——而最后，是奥利维亚先轻轻一笑，最后笑声逐渐放大。统帅畅快地笑着，而全息投影的卡尔中将也勾勒起嘴角，如同一只带着陪笑的狐狸，就这样，统帅指着对方连连点头：<br/>“好一个以退为进，是我先输一招了。”<br/>后者也不得寸进尺，只是微笑：“人联统帅的慷慨与大度，我也将铭记于心。”<br/>交谈的气氛一下缓和了起来，但双方在这一阵交锋后又陷入沉默，双方都负手凝望着真理之眼舰桥上的光景，来自一线战场的战报不断由干扰素汇报出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而两位也都只是凝望战场。在仔细地观摩一阵后，联邦中将也主动开口：<br/>“我们将这些异形叫做洛利戈，拉丁语，危险的乌贼——这是一群棘手的敌人，它们的存在也给联邦造成了重大的损害。”<br/>“是的，我们知道。”奥利维亚回应道，“一个多月前，你们在第...地球不怎么顺利，你们应该做更多的准备的，而不是急着想抢在我们之前想要独吞。如果那时你们愿意接一个电话，也不至于硌牙。当然，考虑到我们的立场我倒不介意看到你们的失败，但作为军人，我可惜那些因为指挥层不负责任而牺牲的士兵。”<br/>“着实惭愧。”卡尔中将神情不改，“联邦的历史上总会出现一些问题，一些失败与错误，但我们总能处理好。而且比这糟糕许多的事也都发生过，但我们都挺了过来，所以就不劳阁下关心了。只是人联果然在外域地球留有眼线，什么时候布置的，初次接触时吗？”<br/>“你会告诉我，你们联邦派了多少船来试图搜寻人联的疆域吗？我们只是为了侦测外星人的敌情，而你们却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在我们的领地上安放侦察器械还自以为隐蔽，是不是得让我命令舰队直接开炮炸了那些空间站，你们才能礼貌一点？”<br/>奥利维亚反问，后者笑而不语，但统帅却摇头：“在已经明确一个外星敌人的当下，联邦却依然以人联为假想敌做军事上的部署，视人类同胞为比异形更大的威胁，这不是一句必要的慎重就能敷衍过去的，我认为联邦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br/>“请讲。”<br/>统帅也不客气：“我知道联邦有相当的历史，早在降沉宇宙前你们便作为一个统一的主体存在。可你们进入降沉宇宙多久了？十年，二十年？恐怕还不够长，就从你们使用外域来称呼就可以看出，你们的思维依然还停在原来的世界，以为自己是主人其他的只是外来的访客，充满了自信，自以为是的傲慢，相信自己并且不把其他放在眼里——你的言谈里无一不展现你对联邦的自信，也因此，你和你背后的政府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危险，反而将我们视为挑战者！请问，你们究竟在担心我们挑战你们什么？”<br/>“觉得我们会像你们一样，派出舰船闯进你们的疆域，侵占领土？还是联邦自认自己是宇宙中唯一合法的人类政权，因此在你们看来，人联是一个可能挑战你们地位的不稳定因素？”<br/>“言重了，尊敬的女士。”卡尔抬起手来，带着白手套的右手摸着下巴，“联邦早已知晓外域不断扩大的现实，我们也接触到了不止你们一个外域人类，而我们并没有谋求对他们的吞并...只是，就上一次与人联的理事会进行沟通时由那位安雅女士，嗯，人联在女性地位上的成果令我本人非常赞叹。她告诉我们，人联是由降沉宇宙的复数人类文明团结凝聚而成，看起来也都不完全是和平统一，人联在这方面似乎比我们做的可都要多呀。”<br/>“不必拐弯抹角，我们都为一个文明负责，其中的门道需要说那么清楚吗？”统帅冷笑一声，“但就像你们所发现的人类和我们人联无关，我们没兴趣，也没打算来和你们做什么斗争，我们也不希望你们在这些方面来烦扰我们，就这一个意思，够清楚吧？”<br/>卡尔的眼里闪过一点光芒，昂首道：“这么说的话，我们联邦也有此意，希望人联不要触碰我们的利益，如此各安其事。”<br/>“我看你们还是没明白。”奥利维亚叹了口气，不再看对方，“我们都曾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心，也曾高歌星海锋芒，其道大光——可惜很不幸，你们其实和我们，还有阿尔法一样，都是落入这个宇宙陷阱的受害者，这个没有规则和秩序的角斗场里的奴隶。只是我们看不见观众席上的看客，眼前只有彼此便以为是全部。但纷争是永远不会停止的，联邦还没有见识过降沉宇宙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们见过，毁灭可能只在旦夕之间，也许就在我们相互斗争的同时，全新的威胁正在滋生，但凡反应不过，就万劫不复。”<br/>说着，奥利维亚站起身来，向前走到高台的边缘一只手抓住围栏，而卡尔略有所思，将目光紧随：“所以，人联认为最好的解决方案是，尽可能避免一切冲突，在基于共同利益的基础上让我们维持平等合作，而将注意力放在降沉宇宙更大的不确定性上——联邦以为如何？”<br/>“我不能代表联邦作出决定，但我能保证将这些信息完全转告...只是我有个疑问，人联刚才的话，是囊括洛利戈吗？人联也打算平等对待外星人吗？”<br/>“这些异形已经与我们为敌，对敌人，我们从不留手。”统帅摸着腰间的军刀护手，压低了声音，“不然你觉得我让你观摩这场战争是为了什么？”<br/>“我看到人联正在对洛利戈舰队实现毁灭，对于人联如此慷慨地与我们分享军事情报，我深表感激，尤其是对我个人的邀请——基于您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竭力促成人联与联邦的合作。”卡尔微笑着，不吝赞美道，“人联舰队的规模和战力令我印象深刻，希望有一天有机会能邀请阁下为上宾一览联邦舰队，也许，就在外域地球？”<br/>奥利维亚着重：“联邦不会希望人联控制外域地球的不是么？”<br/>卡尔也相对：“毫无疑问，人联也不希望我们控制，所以我们利害是一致的。但基于刚才的讨论，我们也并不希望因为这颗星球形成彻底的对抗不是吗？女士您为联邦的将士牺牲而可惜，我又如何希望不要在战场上与眼前人联这般舰队相对抗？既然外星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何不看在彼此都是人类的份上，联邦和人联联合起来，共同拯救星球上苦难的同胞？”<br/>“作为一场人类道义的解放战争，一根足以留存给后世的标杆——星球的归属，联邦的打算如何？”<br/>“就以各自付出的功劳来评判吧。但原则上，我们都不谋求对星球的吞并。”卡尔笑眯眯地说，“以本初子午线为界？”<br/>“当以美洲东西为界。”<br/>奥利维亚握着军刀，回首与后者对视，点头：“我见过的联邦人员不多，如果他们都和你一样，我不介意和你们订一份正式的盟约。”<br/>“我只是正式会议之前来与您交换一下意见，但，对您的夸奖我深感荣幸。”<br/>笑面狐狸端正姿态，和奥利维亚敬了一个军礼，联邦和人联的礼仪居然奇妙地一致。通讯关闭，真理之眼的舰桥上，奥利维亚立刻唤出了干扰素。<br/>“能探查到对方的信息吗？”<br/>但这次AI也没有办法了——【联邦将量子通讯终端上非必要的全部传感器都做了拆除，仅剩的部分也替换成了无法识别的设施，远程探查无法进行。】<br/>“那传递给他们的图景信息呢？”<br/>自己让对方观摩战场，目的可不是泄露人联的军事情报，干扰素立刻回答道：<br/>【战场信息已做修正，星系图景替换为随机星系，并抹去世界方舟信息。联邦能够观测到的人联舰队数量为八百七十，为现实三分之一，阿尔法舰队总数为现实二分之一】<br/>统帅点头，而舰桥的光影变幻，模拟屏显示出真实的战场而非截取，瞬间，能够观看到的烈度是此前的十倍——“客人走了，现在，专心眼下吧！”<br/>量子通讯终端的另一头，军情局局长，K10部门负责人，联邦中将卡尔·詹金斯后退一步，从完全屏蔽的舱室里走出。<br/>舱门开启，外面这间银白色的大厅里，正有着一大群联邦科学家正在紧张地忙碌，收拢刚测算的数据，并进行兴奋的讨论。而在舱室的上方，一排防弹玻璃的后面，站着一排各色制服，但平均肩膀上都有三颗星的老人。眼见卡尔出来，有人点头，有人冷哼，还有人指责。<br/>“你将自己的地位置于对方之下，这令联邦蒙羞，卡尔！”<br/>“但卡尔完成了使命，我们得到了许多可以确认的信息——出乎意料，人联正处在与洛利戈的战争中，这给了我们重组第九舰队很多时间，也避免让我们陷入三线作战的焦灼。”<br/>“看到人联的舰队了吗？大量的小船，不敢想象他们居然以这种舰船为主力，如此，就算数量众多又有什么意义？我质疑与他们联手的决定！”<br/>“如果不是第九舰队的失败，谁愿意和他们联手...阿门罗也死了，还好他死了，上将都捐躯平了人心，否则公民议会早就对战争议会发起弹劾了。”<br/>“军中的呼声也很高，必须尽快组织反击，太空元帅已经准备召回斯泰图了...”<br/>每个人都在谈论，但没人将注意力放在卡尔身上。中将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大人物们，保持着标志性的微笑向前走过舱门，而门口，一个抱手胸前的独眼龙上校一直等着他。<br/>“啊，强尼，见到你真高兴，你怎么来这了，可别让上将们看到，你可是刚犯事。”<br/>卡尔做出惊喜的模样，然而后者对他的皮笑肉不笑早已免疫。这个强壮的汉子走到他身旁：“对第九舰队的追悼仪式就要开始了，你去吗？”<br/>“当然。”卡尔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我对这事也有责任。”<br/>“行了吧，谁不知道这都是...唔！”<br/>强尼刚要说出口，但大脑一片空白，嗓子卡住了一样咳嗽了两声，而旁边，卡尔将手从太阳穴边放下：“祸从口出，强尼。”<br/>“那些老...该死！”强尼愤愤地跺脚，一拳打在墙壁上，左边的独眼有些发红：“那可是上万条人命，就那么！当初是你把卡门强塞进去的，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你没这么做...”<br/>“不要再说了，强尼。”卡尔按住好友的肩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联邦的利益。”<br/>“难道就这么算了？”<br/>强尼还是憋不住，而卡尔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br/>“冢中枯骨。”他笑着，“你又何必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