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聆听这道讯息的联邦舰船注意！这里是强尼·A·沃顿号，我舰将对E7范围方位进行火力覆盖，注意友军火力！”<br/>通讯密集地传递入舰桥，助理智能不断将其他舰船发布的消息汇总，分类，统一回复。舰队情报官在呼喊，炮组调度指挥的确认指令此起彼伏，ESP导航员一次又一次通过他的触连式终端在雷达上做出修正，他们于混沌虚空中的窥视，正通过脑电波传递的方式把自己的所见所感与观察阵列重叠起来，将那些蛰伏于黑暗里的敌人给挖出来。<br/>舰桥里响彻着各种声音，但他们全都控制了幅度，因为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充斥整个舰桥——那就是自己！<br/>“我是卡门中将，我在此要求左翼舰队拉开幅度，留出死亡翻滚作战的空间！本舰不鼓励各位遵从，但如果你们打算加入，这是本舰的战术指示，与我对接统一协调！”<br/>“敌军炮火对我方轻巡防舰威胁巨大！重整阵型，战列舰前出，集火那艘巨舰...不要管标准射程！打得到就行！”<br/>“阿瑞斯烈焰——发射！”<br/>她还记得，在舰长位的自己所见到的一切。舰桥外的星空好像沸腾的地狱，前方蔚蓝的地球，近在咫尺，但当时的自己就已经明白已经不可触及。随着舰船越发与地球靠近，ESP导航员就越发煎熬和恐惧，而他在雷达上所标注的，那种一炮之威不下于阿瑞斯烈焰的外星巨舰数量也在指数级增长，而联邦舰队——还未触及敌人的边缘，见识到敌人的本阵，就已经损失了两成兵力。<br/>这些东西不是虫舰，它们不会与我们的舰船彼此比拼弹幕，这是不同的敌人，原本的那套战术已经不可能奏效了！<br/>轰！<br/>巨响传来，若脑中炸开惊雷，仿佛此时此刻，就如彼时彼刻——<br/>“我是阿门罗上将...旗舰受创，已无法履行指挥职能，在此我指认卡门中将为接替，下放授权。所有能听到这条讯息的联邦船只，听从命令...”<br/>“卡门中将，我们要支持不住了！”<br/>“调头，调头——冲破它们！”<br/>“您会带我们回家吗，将军？”<br/>“会的！”卡门猛地睁开双眼，这声音脱口而出，“我发誓！”<br/>卡门的声音回荡在这宽敞的圆形房间里，以至于形成回音传回到了她自己的耳中。而再看时，自己并不是坐在沃顿号的舰桥上，而是赤身躺在将军别墅里自己房间的床上，天花板的光闹钟正投下人造阳光笼罩着整架床，但很显然，即便是如此温和的唤醒方式依然改变不了中将从噩梦中惊醒的现实。<br/>以及止不住的心跳，她感觉还在战场，她从未离开过那天。<br/>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女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眼睛却望着环形房间的墙壁发呆。她的手按在起伏不定的胸膛上，尽管已经年过四十岁，但这具身体却还和刚军校毕业时一样年轻。墙壁的百叶窗缓缓升起，露出了后面隐藏的玻璃幕墙，而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两个月没修剪的长发披在肩头。这具身体，诚实地说，它曾经是自己的资本，但自己早不是那个无知女孩了，这具身体是用来肩负起责任的。<br/>“我会带你们回家，我们也还会回去的...”<br/>她自言自语道，向前迈去，视线透过玻璃房，经过过滤的自然阳光照进来。没有了大气的散射，远方的那颗巨大火球感觉像突兀地出现在天幕里，这玻璃虽然从内看是透明的，但这些光抵达自己的身体也经过了多重过滤，去掉了有害的射线。<br/>心理医生们总说这样的光疗法对人很好，因为人类是宇宙的孩子，直接身处宇宙的环境能让身心都得到抚慰。但对卡门来说，星空的寂静，只是在放大自己内心的声音罢了。<br/>“卡门中将，脑电波监测显示您休眠中长期处于高频率的眼动中，我释放了对冲谐波，但效果不甚理想，您是否需要医疗援助？林医生在今日泰拉时间17点可以预约...”<br/>一台圆滚滚的小蜘蛛机器人踩着轮子滑过来，前肢递上了整理好的衣服。卡门在机器的协助下换上，并摇头拒绝：“算了，反正也只是倾诉那一套。他们从未上过真正战场，在我这个位置待过，又怎么能理解？”<br/>而有一句话卡门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这些医生的报告肯定会送到海军部那去，他们就是上面的密探，自己去干什么，让上面在记录里看自己的抱怨吗？然后发现自己抱怨的目标就是他们？<br/>“给我删除掉刚才那句。”<br/>“格式化中——您好，将军，预定在巴黎举行的追悼会将在两个小时后进行，从天域前往巴黎的穿梭机已经就绪。以及，您的通信里收到了强尼·瑞哥上校为您发送的视频留言，他备注希望您与他联系。”<br/>着装完毕，卡门坐在展开的椅子上，小机器人探起前半身，用伸长的关节化作理发刀灵巧地进行着修剪。卡门没有把时间浪费在早餐上，她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点开了墙上的屏幕，面对机器人的提醒，她犹豫了一下。<br/>屏幕上出现了那个戴眼罩的男人，他几乎是秒接通讯，脸上写满了开心：“卡门！我听说你已经返回天域了，怎么样？战略参谋部的家伙有没有为难你？他们怎么能把你唤去问讯？那场战斗可不是你的错，他们必须把它弄清楚！”<br/>“就算弄不清楚，你又能怎么样呢，强尼？”卡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只会把你给踹回步兵联队，所以，算我求你，别这样强尼。而且战略参谋部的是斯泰图老师的旧部接待了我，没你想的那些。”<br/>“这我倒不是很在意，与其天天看这些，我还不如去一线冲锋。”独眼男人耸了耸肩，但还是选择放弃，“卡尔叫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的好...你现在还在内部审定程序里，接触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战斗的结果已经传遍联邦了，情况...不是很好。你今天也要参加追悼会？卡尔让我来接你，这样，我调一队警卫来，我们机动步兵的穿梭机...”<br/>“不了，强尼，我有申请飞船。”卡门皱起眉头来，她几乎是有些本能地抗拒，但还是找到了一个正当无缺的理由，“我是海军将领，当然要坐海军的穿梭机，你这样会让人误会...我们在军中形成派系的。”<br/>女将军改口道，然后想起什么笑道：“不是读书时候了，那时我们三，是班上有名的捣蛋帮，卡尔出鬼主意，你冲锋陷阵，然后我负责接应...真是，怀念啊。”<br/>卡门笑起来时忍不住捂住嘴露出一口皓齿，独眼上校的右眼都瞪圆了，脑袋大概也有点转不过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br/>所以，卡门只是一个微笑就让上校放弃了自己的一切原则，只是在通讯结束时，瑞哥还是着重提醒道：“对了，你要小心，卡门！要小心你的周围...”<br/>通讯刹那关闭，话音戛然而止，卡门中将站起身来，将圆筒状军帽戴好，转身出了房间——舱门外，是一个巨大的半球状穹顶，人造阳光从中心的一个大圆盘上照下来，就好像真的有一颗恒星般。这座半球穹顶占地半径两公里，高五百米，空间不可谓不广阔，但是这里面却绿树成荫，有着起伏的人工山与循环的人工河。自动调节的天气系统在局部下着小雨，虽然是人造的环境，但却比地球自然还要美丽。<br/>这样一个人工绿岛，只在周围有一群居住的房屋，相对这样庞大的空间来说可谓极大的利用不充分，但毕竟作为联邦将领的专用别墅区倒也没人有意见，只是可惜自己是外勤将领，一年都少有一个月能来这里住就是了，如此也未能积攒军中的人脉——自己还是和一线官兵相处地久，联邦有几百位中将，自己认识的不超过十个。而且自从光速从准将一路晋升到中将后，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不是不理解，但她还是更习惯在船上。<br/>绿岛的中心，人工恒星的下方就是太空岛的升降机系统，从这里一路向下就脱离了人工重力。升降机沿着太空岛的边缘如地铁一样行动，当穿过了岛屿的边缘后，就进入一条宏大的钢铁轨道群落，而人也因此能够看到这座太空建筑的全貌了。<br/>如果刚才那一座太空岛从里面看规模已经足够庞大，那么从外面来看，就如同葡萄树上的一颗提子而已。这是一条极长的轨道，也极宽，钢架与加工过的陨石结构连起来最粗的一支有三五公里，而整个巨幅结构的长度，嗯，至少卡门在这里可望不到头。这条钢铁飘带距离地球一万公里，并环绕着地球盘旋，类似的结构在同一平面还存在好几个，它们公转的痕迹在外部看来，就好像地球有了一条环带。<br/>而且这些也不是一般的轨道，而是一座功能完善的基地，葡萄藤没有葡萄的地方停泊着大量的飞船，军用的，民用的，川流不息，卸下的巨量货物就在看不见的巨大太空管道里汇流，数亿联邦公民就在这里工作着，刚才那样的太空岛每隔十几公里就有一个，卡门也去过，就如同把地球的城市给搬到了太空，连名字也是。<br/>这里，就是天域！地球的守护屏障，也是人类文明的核心所在。也许联邦有诸多星域，数以百计的殖民地，但这里是人类永远的中心。它的宏伟，雄壮，是联邦决心的具现，我们不是平白立誓征服整个银河。这些超巨型的钢铁堡垒正在不断下水新式的舰船，平台上的巨炮不眠不休警惕地守望地球周围的星空。自从阿拉奇虫通过劫持联邦船只对南美首府布宜诺斯艾利斯进行了渗透打击后，就没有一艘远航而来的舰船能够进入地球大气层外一万公里，联邦科学家将行星杀手炸弹的原理用在了巨炮之上，取名为，宙斯之雷。<br/>看这些无可匹敌的战斗平台，卡门不由得想到，如果能够在第三外域部署这样一台堡垒，哪怕是天域战斗力的千分之一，对战局能有怎样的影响？<br/>独自一人的卡门抵达了港口，在前面，奉命接待的人已经在军官通道等候，只不过，人未免也太多了一点。<br/>“我是卡门中将，我申请的是一支把我带去巴黎的团队。”<br/>她看着前面人群里四名黑色制服的特勤官员皱起了眉头，联邦特勤局，名义上是保卫联合公民议会的安全组织，但本质就是执行内部纪律宪兵部门，有权利调查军政两系，宗旨是“揪出联邦的敌人”。<br/>但，谁是联邦的敌人？这可能就得公民大会的元老，以及战争议会的元帅们说了算了！<br/>卡门一看便想起了瑞哥的警告，自己也许应该好好听听他要说什么的，但现在她只能板起一张脸，与这些人保持距离：“但我不记得特勤局干员也开始负责交通了，难道你们是来给我开船的吗？”<br/>并且看向一边的海军官员：“如果特勤局有什么特别的行动，需要我配合，那应该起早点，我现在要前往地球，恕我没空。”<br/>话语中的愤怒已经竭力压制了，海军官员无奈道：“他们也是刚到，长官...”<br/>而且一道战争议会的权限压下来，这些小小的尉官能奈何？<br/>“请不要误会，卡门中将。”其中两名头盔连着眼睛一起遮住的特勤干员向前一步，卡门皱起眉头，但她控制住自己没有后退，“您现在正处于漩涡的中心，任何不当的言行都将使联邦受到损害。考虑到您并不清楚这一点，我们是特别奉命来进行监督看护的。”<br/>监督看护？真是一个好听的说法，那不就是要把自己给扣下来吗？而且——<br/>“漩涡？什么意思！”<br/>其他的海军官员都退下，原本应该搭载卡门前往巴黎的穿梭机都已经加注了燃料，但发射的安全锁定却未能打开。就好像这个军官通道沿途的探头似乎全都停止了运转，彻底杜绝了第三方信息的泄露。<br/>“对于第九舰队在第三外域遭到的挫折，联合公民议会已经下令进行特别调查，其中，关于战斗过程中的几次波折成为调查的关键核心，而您是最主要的人物。”对方回答道，目前为止，他们说话还算客气，“在您与第九舰队部队接受修整与调查工作时，整个联邦社会都为这场战事所轰动，每个人都想知道，为什么一开始顺利的战斗，会突然遭到失败。”<br/>“顺利？”卡门几乎要笑出声来，但她止住了，也明白了来者的真正用心，“战斗的过程我已经在此前一周对战略参谋部进行了复盘，作为海军军人，我只对军事系统做交代——与你们何干！”<br/>“您在军事会议上，只是交代了战术的细节。”特勤员如是说道，“但您是否交代了每一处细节时您的真正用心？从现场的录音，以及多方的考察我们得知，您对这场行动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战斗中也多次与阿门罗上将发生冲突，战争中，因为个人的怯懦，抗命导致战局的崩坏屡见不鲜——”<br/>“觉得我是这场战争失败的根源？”卡门咬紧牙关，“既然你们已经认定了，那还要我来说什么！”<br/>“不要误会，将军，我们可没这么说，我们只是希望您配合，当公民大会的调查进行到关键时，您能向公众说出真相。”<br/>“什么真相，你们给我安排的真相吗！”卡门咆哮道，面对这些干员的逼近她连着后退几步，这处军官通道已被封锁。而这时，卡门摸到了礼服后面，作为高级将官她有资格携带武器，怎么说她曾经也是在虫穴里走过一遍的人，海军军官里论用枪恐怕没人比她有心得。<br/>但，下一秒，四名特勤队员纷纷抬起手腕，比将军拔枪更快地，他们的腕带里使用的特种装置就射出了一根微镖——【是暗杀针！】<br/>纤细的小针刺向几米外的卡门，穿过了军礼服，钻进皮肉里。由于快，中将几乎都没有什么感觉，她已经拔出了手枪，虽然这把雕花的武器可能仪式性的成分要更多一些，但卡门不像其他将军根本不装子弹，至少今天不是，至少，瑞哥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那么一句。<br/>“我知道你们是谁派来的，那个臭婊子！我绝不会任由她摆布——”<br/>【暗杀针，就是将毒素固体化，再打出去的子弹？这不是苏联的技术吗！】【看来联邦拿走后把它改进了，不好，中将要倒了！他们难道是来暗杀的？】<br/>卡门话还没说完，扳机最终也没有扣下，便身体一软倾颓下去。早有预备的特务一左一右架住她，然后打了个手势，清理现场，确保无虞。<br/>“她对我们的敌意很深，看来不会轻易合作。”<br/>一人说道，旁边人则不以为然：“没人能在ESP的操纵下拒绝合作，没有。”<br/>“卡门中将的朋友，卡尔·詹金斯可是超能力部门的部长，如果他参合肯定能看出来，这会有极大的风险。”<br/>不屑之声就更强了：“不必担心那个卡尔，他可是出名的墙头草，元帅会亲自找他谈谈的，对那个政治生物来说，朋友？就是个工具，谁能让他高升他就舔谁的脚板，否则，他怎么爬那么快的？”<br/>“我们抓的是西恩战役的英雄，没有她，北象限就已经被阿拉奇虫长驱直入了，民众怎么可能相信这位英雄会背叛联邦？”<br/>“民众？民众的脑子都是空的，谁喊得大声谁就能在他们脑子里回响最大。而且，正是因为英雄背叛才更让人失望不是么？人们能因为坏人做一件好事爱他，更会为一个好人做错一件事恨他...现在，把你脑子里没用的良知剔除掉，专心在任务上。”<br/>特工一招手，封闭的舱门开启，特勤局后备力量进入，接过晕厥的卡门，检查完现场后马上离开，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发生。<br/>“总部，这里是八号，目标在接受调查时表现出激烈的拒捕姿态，已将其控制...是，目击者不是一个问题，他们完全配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