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在光滑的舱壁摸索着。<br/>人联舰艇的廊道，和UEG舰船的金属廊道并不相同。在这里没有死角的污垢残余，也没有因为氧化失修导致的金属锈迹，并且还有容纳人类从古老地球生态圈里带出来的寄生虫和老鼠的排污管道与气闸——所以王瑞少尉不用担心和记忆里在泰坦空间站时被突然窜出来的大灰鼠给吓一跳，或看到成群的虫子爬来爬去。<br/>把被霸凌的小孩丢进排污管道可是太空城劣童最喜欢的游戏，臭水和污泥会让人呛得呕吐不止，呕吐物又会吸引来经过百年演化根本不怕人的鼠虫，他们会指着狼狈的孩子哈哈大笑，叫他“臭佬”。<br/>不要误会，王瑞是站在上面指挥的那个孩子头，笑得最大声。<br/>不过，老鼠和虫子可能都还好，因为在那不久后泰坦空间站的管道里就开始爬死人了。<br/>在少尉的记忆里自己似乎是在灾变前就幸运地登上船撤离，他是UEG海军军校生，结果被人联军队给拦截住，但也因此躲过一劫。可就算这样，也许恰好是劫后余生以及观看新闻时留下的阴影，让他每次开启狭窄通道时都有一种本能的畏缩，这差点让他军校考试不合格。真怪，明明只是看的纪录片，但17岁时的自己吓得好像就在现场似的，记忆里和难民们一起搬到MUV主星系后还接受了一年的心理诊疗，难道自己真有那么脆弱？<br/>或许，这是对自己这个霸凌者的报应也说不定。<br/>但人联舰艇与空间站对于他的心理阴影有很好的修复能力，这里非常干净，得益于工研部的舰船内设统一标准，战舰内也采用了家居级装修，更有甲板长严酷的，对船员洁癖般的卫生要求。以前他会忍无可忍，但现在他是卫生标兵，只有极端的干净，才不会让他联想到过去的一幕。<br/>他的手摸过隔温层白色的凝胶质，它们夹层里被整合了灯与流体管道，管道里流淌的是银色的液态锂。这些冷却剂24小时循环，带走船内积累的热量并流到舰船外。在非战时这些溶液会沿着甲板表面预留槽喷射出去，但在惯性的作用下会在船尾被那里激活的弧光质量屏障接住，顺着回收管道重返船体，以此达成热量循环，比液氮好用多了。<br/>而王瑞就是要避开有管线的部分，最后把一块“墙体”都给门一样向内推开，在这伪装下，露出了带警示标志的一扇自动防爆门，但此时却是打开的，显出黝黑的洞口和里面隐约的灯光。<br/>以及，一张突然冒出来的阴森人脸——他差点就被吓到了，而对方却是熟人。掌舵员亚瑟探出头左右看了看周围，一把将还在迟疑的王瑞拉进去：“你再来晚点，东西可都要被别人分走了！没引起注意吧？”<br/>“你在开玩笑吗？我可是刚执勤完就来。军官们还在开会，舰队马上要开拔了，他们也没空管这些事。”<br/>王瑞说着，室友点了头，然后又问一声：“定位芯片？”<br/>“乔治的无人机那，在勤务系统里，我这会正在健身房跑步机上呢！”<br/>亚瑟终于放心了，他们两个终于进入了通道。目镜的夜视系统配合墙面的微光灯让这里倒也能看地明亮，通道很深，但沿途也很干净，因为这里作为装甲带常有维护人员和设备来检查，只不过是和后勤人员混熟了，他们能够借用这里一段时间而已。<br/>脚下的地板和墙壁就是黑瓷复合装甲，而头顶上，是百米多高的空隙。位于核心甲板与战情甲板间的缝隙，是为防御穿透性攻击做的隔断区间，但恰好也给船员们提供了一个不受监控的空间——这里是唯一一处没有部署AI终端并建立传感器监控的区域，装甲上闪烁的设施是侦测船体损坏用的，据说曾经这里有部署的，但自从量子态升级，他们这些航战耀斑被改造成指挥耀斑后，设施就被拆掉，这块地对舰船来说也没有什么用了。<br/>“这地方变成集会所多久了？”<br/>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但上一次没来得及问，亚瑟轻车熟路地观察着这里墙壁的暗号，领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隔断仓，听闻后回答道：“这里算最新的，也是教大的一个。就我们‘长夜星火’号上我知道的就有八个集会所，隔断甲板三处，机库两处，船体外两处，减压舱一处。”<br/>“船体外！”<br/>王瑞绷不住了，亚瑟哈哈一声：“哪里有需求就是这样。不要看不起后勤们啊，这船上就他们最神通广大，在船头弧光护盾下穿RIG服太空行走交易点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宪兵都不敢去那里巡查！”<br/>这真是...他忍不住道：“这种集会是违反纪律的吧？干扰素难道不会察觉吗？它可是个AI。”<br/>“它知道又如何，除非有安全隐患否则不会管，它就是个战术AI，老哥！打仗它行，但它又不是人民的好伙伴银白，我们这是生活，它管得了我们的生活吗？管生活的是政委和他的宪兵。”<br/>亚瑟如是说，军队里谁不知道，除了复仇女神舰队，其他主力舰队都使用战术AI干扰素来作为管理，而前者之所以那样是因为他们的特殊性，勤务舰队常年远航，需要银白那种全能AI来管理——你问他们对此怎么看？谁不知道复仇女神舰队待遇最好呢，虽然AI管得多，但他们的待遇也不需要和自己一样船员们私下搞个集会所交换娱乐物品，他们可全天24小时有一个美女陪伴呢！<br/>“就算是宪兵。”亚瑟让王瑞附耳，“参谋部有个少校跟我提起过，宪兵他们有自己的集会所，你觉得他们就不喝酒不玩游戏了？”<br/>这下，少尉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默默地跟着走。走了不过几百米，他们来到一间隔断仓边。这种被用来阻止穿透性打击的隔断仓采用了金属编织材料加强，内部充满了隔热缓冲的扩张性泡沫发生器，只有维护后勤的ID卡能打开——组织者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br/>舱室里有灯光照出，还没进去就听到了谈话的声音。一些完成了交易的军人正在离去，大家都隐去了自己的铭牌，戴着呼吸面罩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进去后少尉踩在了厚厚的一层弹性泡沫上，抬眼，舱室的两侧已经有了货架，陈列着物品，旁边还有压缩码用目镜扫一眼便显示出具体的信息来。<br/>王瑞看到的第一个商品是“红星伏特加”，正宗工艺，产自MUV主星系，只不过为了带进船里更换成了生物聚合物瓶。酒精在飞船上是管控物品，人联军纪严格，食堂也只少量提供低度数酒，酗酒是让你能最速被永久踢下船的捷径。严格来说船员们也不可能有酒鬼，但这种超高度酒精配合食堂的果汁等，一瓶就可以调制许多鸡尾酒，在集会所属于比较受欢迎的商品。<br/>标价一百泰金？好家伙，你他妈抢钱啊！“这玩意随便在哪个太空城的酒水店含税都不会超过15泰金，就算有运输和风险溢价也不会超过四成，难怪没人买！”<br/>亚瑟哼一声，显然对行情了如指掌。门口的架子上有很多酒水零食，绝大多数都是王瑞没见过的，因为它们都来自锡拉，特区，甚至某些高度开发的家园世界的特色食品也有。这些都是船员们自己返乡休假后带回船的，大部分能够通过安检但却不被允许存放宿舍，有些管理制度简直莫名其妙——<br/>但食品不是少尉的目标，他的目光和人一起向前移动，第二个区域的人要多很多，因为这里贩卖的是微电元器件，就是给终端，随身设备做升级的地方。军队内的装备都是统一采用，如各种生活用品，RIG服，智能服装，目镜和信息终端，理论上是完全能满足军人日常需求的。<br/>这点也确实，人联军备部从不克扣资源，一定会配发到每一个人，并且质量保证。不过大规模统一发放装备必然存在的问题就是，功能往往仅能满足需要，更多的不在考虑中，虽然一定程度允许自购，但军需品价格不菲，这就导致绝大多数军人会选择找技术人员改造升级。而这里正有一名后勤制服的工程师正在现场帮人进行设计，他们能接触到舰船的复合打印机，被磨砺过的手艺与人联社会的极客们也相差无几，又或者说，这些家伙本就是极客入伍了，连着老本行一起带进来了。<br/>王瑞停了下来：“我有点兴趣，我的RIG宇航服自洁模块发热挺严重的，我一直希望多加两层石墨烯散热片，或者干脆给我也弄一瓶金属锂散热剂。”<br/>“那不是工程部的陈上尉吗？”<br/>亚瑟认出了在配件工作台边的人，压低声音拍着伙伴的肩膀：“那家伙是个奸商，我不是说他会用劣质，相反，他会给你用良品，然后告诉你电源或者内存不够，让你越改越多。你还不知道溢价？也许你一开始只想换个接口，结果几个月的薪水都砸进去，你还得谢谢他！”<br/>室友没好气道：“最后，你只是用着全息等级的目镜浏览公网...下次吧，我认识一个更可靠的，把钱省着点！”<br/>他们极快地向更深处前进，在几乎到头的地方有一个近乎密封的小舱室，里面竟然还有一张躺椅，一台终端，一个小药柜，和一个穿着白色红十字RIG服的家伙，看起来如同一个旧时代牙科诊所。<br/>“我的天！”少尉又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说的是真的，斯科特少校真的在集会所开起了他的诊所？”<br/>正戴着VR不知道在看什么的斯科特少校——长夜星火号上的二级军医，镜片一翻坐起来：“在集会所，我们彼此不称呼本名和职务，小子！这是规矩！”<br/>“是的，所以你叫他庸医就行。”<br/>“哦？”<br/>“他本来就是...本来是在工研部，后被发现在MUV义体黑市倒腾零件，非法替人改造，还把人弄伤残了。要不是他是本土锡拉人，早进监狱送新德克萨斯去了。”亚瑟推开门，消毒喷雾笼罩全身，熟稔道，“否则，哪个本土锡拉人进军队才少校？人联可优待老锡拉了，别人生下来就能在首府二环内。”<br/>“你他妈找茬是吧，红毛白脸的小子，你最好别受伤落我手上，手滑让你少颗蛋这种事我还是做得出来的！”<br/>庸医一下从座椅上跳下来，跳脚道：“还有什么狗屁优待。领袖视而不见，高议会卸磨杀驴，我父亲打过贾新图，为人联流过血立过功，结果我老家的地都被分给你们这些外来户啦！而我就犯了那么一小点错误——那家伙是自己作的，我给他强化手臂时就提醒过，他非要用那根铁手去冲把自己冲废，这能怪我？”<br/>说到这，庸医对自己比起大拇指：“我的手艺，绝对没有问题！虽然我不像巴德先生那样全才，但我自信义体改造方面同龄人中没有比我更强的，我用的设备，配件也都是最好的，我愿意给你们改造是你们的福气！”<br/>红毛白脸的亚瑟耸耸肩：“抱歉啊，也就他敢来这里开诊所，你的升级也只有他可以做，虽然叫庸医，但只是一个小手术，应该没什么问题。”<br/>“什么叫没问题。”来到消毒台边的医生已经开始给自己戴上工作手骨骼了，针头，刀具，点焊器，咔哒咔哒蜘蛛般活动着，一旁的椅子打开了卡扣。“义体是过去式了，如今是植入物的时代，轻便，非入侵性，并且可逆转，再也不需要切手切脚了，而且更关键的是，不违法！”<br/>医生示意，少尉也没有迟疑地躺上去。就如对方所说，非侵入式不需要很严苛的环境，接近无尘的舰船已经达标。庸医拿着一个冒着冷气的小瓶，里面有一对浸泡在溶液里的布状玩意——“人工视网膜植入体G7二型，双轮数列十月产，通过工研部临床验证的合法品，自个扫描证书别以为我以次充好。这东西能强化眼底感光与视神经传输，四千泰金，决定了我就开始工作。”<br/>亚瑟抗议：“嘿，我查过锡拉的价，你这溢价了不下六百！六百够你吃半个月牛排，买十瓶好酒了，锡拉旅行的环海套餐也就这个价！”<br/>“那个传说残留荧光水怪的绿海有什么好看的，满是腥臭。”庸医哼一声，“我做手术难道不收人工费吗？民间植入体一次也要收两百，我这不算过分，不乐意你去锡拉啊。”<br/>“你有渠道能拿到成本价不是吗，老锡拉？降点！”<br/>王瑞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终端：“没事兄弟，我们尉官津贴每月都有两千，我这几个月也没什么花销...”<br/>“你别说话！”<br/>亚瑟气急，庸医却眼前一亮：“我知道你买这个干吗，你是炮术组的对吧！战斗就要开始了，每个人都在做准备。”<br/>“我跟你说，光眼睛看得过来不够，你需要一个辅助VI来协助运算，和干扰素的后台系统对接。3号甲板的几个人已经先找我做了，在模拟里成绩上升了8个点，你知道这什么概念吗？命中率等于上升一成，这就意味着军功啊，小子！有了军功，升了职，尉官每一级加三百津贴。”<br/>“钱都是小事，你不抓紧在战场立功，难道你想熬资历升官吗？我从UEG战争时过来的，人联舰队才几年，哪个将军上校不是和你们一样起步的，几场战斗就分出了眼下的等级，还不是因为战功！”<br/>“而你，却心疼钱？VI芯片一千，算法升级免费，我给你开个症，军备部可以给你做后续升级——啥，你问我合不合法？”<br/>庸医哈哈大笑。<br/>“你真当大人物们不知道集会所存在？”<br/>长夜星火号的舰长，阿尔冯斯上校，毫无风度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睡眼惺忪，带着明显黑眼圈的眼睛，从终端前的座椅上站起来，端起了已经有些凉的咖啡。<br/>这段时间，他不记得自己有完整地休息过。<br/>“所有离休船员都已回归岗位，嗯，本舰战备已达到百分之百，给统帅部发消息吧，干扰素。”<br/>【五分钟后参谋部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是战情司关于第五地球战局最新情报讨论——为您简报，阿尔法出现新作战单位，泰拉联邦主力舰队已抵达，统帅部要求校级军官都更新认知，做必要战术分析报告。】<br/>也就是考试，更多的记忆更多的理解，没有一刻可以休息，这就是人联的军旅生活——阿尔冯斯开始后悔怎么没多小憩五分钟。<br/>“还有吗？”<br/>另一份文件浮现到了上校的面前——“随着战事迫近，集会所交易量指数级上升，相关物品，与违禁风险...都不买酒？那也省得我叫宪兵去检查了。”<br/>上校一目十行地扫过，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点击着：“植入体强化预约超过三百例？这么多？斯科特那家伙赚翻了吧？”<br/>【是否需要干预？】<br/>“算了，强化也是为了战斗。”阿尔冯斯放下咖啡，背着手向指挥大厅前方走去，“本就是舰队发展太快但制度没跟上的人性使然，要这些后勤处都能提供他们也不用搞交换了，就算是斯科特，他赚了钱其实也是交给军备部，大家都在擦边球，盯紧不要让这些藏污纳垢就是。”<br/>舰桥四周的模拟屏慢慢亮起，来自宇宙的光辉照到上校脸上。而他没有去看别处，而是直直地看向前方，在那里，一个圆环正处中心，从其中正不断有闪光迸发。<br/>上校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别处打断，一艘漆黑的舰船正好从长夜星火上方飞过，由于距离太近，她的阴影将整个耀斑级笼罩，身躯几乎长过自己座舰的两倍。<br/>但这一艘刚过去，一左一右，又有两艘同等尺寸的舰船并排飞过。<br/>“真是，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啊。”<br/>PS：今天这章是换脑子，希望没让大家反感。<br/>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耀星级，在人联舰队中，仅有战争钟摆舰队作为旗舰服役，而身份注明则是指挥舰。<br/>耀星级的后续建造计划一波三折，因其早期作为对UEG重型舰船，重型防御的“堆料攻城炮”，功能单一，在UEG战争后失去用途，而生产裁决之锤必须的全套黑瓷产线，分配给新舰队的造船业更具价值，因而取消后续生产，并对已有进行研究升级。<br/>阿尔法战争的突然爆发，与耀星级改装的测试成功，令生产线重新启动。但考虑到黑瓷生产线虽然有极大扩张，但人联对黑瓷的客观需求依然巨大，且耀星级堆料特性居高不下的成本。<br/>在又一级新式战舰的设计定型后，有限的资源更不利于耀星的大规模生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