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克，我走了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公寓的洗衣机坏了你记得去看看，别让那个物管亨里克知道，不然他又要敲竹杠，我们俩收入都不高。”

    盥洗室里，艾萨克·克拉克涂抹着胡须膏，待到这些泡沫笼罩了整个下巴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拿起剃须刀，一下一下，略显沧桑的络腮胡被削去，这名出生于2465年，如今已经43岁的老单身汉沉默地收拾着自己邋遢的脸。水声哗哗，镜子里露出一张普通中带着几分颓废的脸，由于太普通了号角都找不到具体的形容词，但他看起来精神很不好，有很重的黑眼圈并且面容憔悴。

    “石村号是一艘大船，船上的人都很好相处，你不用为我担心。距离神盾七号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大副说那边已经做好行星裂解工作的前期准备了，顺利的话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三个月...我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爱你的尼娅。”

    录音机停顿了一下，开始播放下一条——

    “艾萨克，行星裂解工作不知道被什么给耽误了，神盾七号的殖民地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但船长禁止所有与地面的联系，昨天他派了一支保安小队下去‘接收’货物，但保安队长阿丽莎不赞成，他们大吵了一架，今天东西好像运上来了，我猜这次工作大概失败了，我觉得神盾七号有些不正常，我希望早点离开这里。”

    录音机再次停顿，这一次变成了另一个女性的声音：“CEC工程组员工艾萨克·克拉克，我是凯利昂号指挥官，公司已经接到了你参与石村号检修工作的申请书，所以你务必在接到信息后5个小时内登船，明白吗？我不喜欢不守时的人！”

    艾萨克走出盥洗室，将身上的连体服拉链拉上，顺手捡起一个背包扛在肩上——这里似乎就是他的公寓，房间里十分狭小，并且乱七八糟，和房间主人的精神状态完全一致。名为阳台但实际就是个小台子的窗户边上一个圆筒状的洗衣机被拆成零件但似乎房主人没有修好它的打算了，收拾好了仅剩的干净衣服，在连体服外套上一件夹克和牛仔裤的艾萨克走出了自动门，迎面而来一个秃顶死胖子。

    这个满身烟味，脖子上还残留着不知道哪个野鸡留下的口红，油腻的胖子张口便嚷嚷着：“艾萨克你个小崽子，你难道不知道退房前要等房东检查后才算完吗？让我看看你把我的屋子弄成什么样了，你那马蚤表子女朋友走了几个月了憋的难受是吗，我猜天花板上都有你的精...”

    一股无名火从艾萨克脑子里涌了出来，这死胖子比平时看起来还要可恶几分，过去自己忍了，但现在...

    “否则，那三千块的押金我可要...嗷！”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公寓走廊，甚至惊动其他的住户探出一个脑袋来瞧瞧，结果就看见胖房东捂着嘴巴在地上打着滚，旁边一个散发着不详气息的中年男子甩了甩右手上的血，看来在打落几颗牙齿的同时也磕破了皮，真是晦气。

    “那三千块拿去看牙医吧，顺便再去做个美容——算了，你这模样越整只会越恶心。”

    艾萨克向前走两步，突然转过身来一脚踩在胖房东摸向裤兜的手，这猛地一下地板都为之震颤，痛的胖子尖叫起来，艾萨克跺脚之用力怕是手指甲都碎裂了。老白男伸手从胖子口袋里摸出一把手枪，手指轻轻一按露出一排装满的黄澄澄子弹——违禁品，这种火力已经比星球保安队的钢珠发射器还强了。

    “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艾萨克嘟啷着把手枪塞进夹克里，在他衣服上有CEC三个大写字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和谐采矿集团，我们用心为您奉献。

    “嗷...艾萨K（牙齿漏风），你给我等着，咳咳...我的手！”

    男子一点都没理会后面的哀嚎，他走进了电梯摁下按钮，待电梯门关上后那些从门口看完这一切的人才赶紧呼叫社会急救，然后纳闷——

    “艾萨克那家伙，平时谁都不得罪的软蛋样，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今天的艾萨克情况有些不对，这点就算是社区大楼边上流窜的小混混也能感觉到。这里是火星最高的山峰即雄伟的奥林帕斯山下的城市奥林帕斯，一座车水马龙气势恢宏的巨大都市。经过了四百年来持续不断的大气改造，包括从外星系不断用行星裂解技术拖来大质量冰彗星等，终于让这颗红色的沙漠星球变成了黄色的戈壁星球——嗯，了不起的成就，但起码火星风暴少了很多，有大型穹顶在的城市区人们生活和地球没有区别，毕竟一样都是在垃圾堆里讨活嘛！

    社区大楼是一个立体的综合性建筑，这种商场和公寓一体的建筑据说可以追溯到2077年那么久远。巨型企业的logo醒目地亮在高处，高的甚至还依靠穹顶反射在天上打广告，而就在这天上交织着密密麻麻的飞车群，巨大的飞艇悠悠漂浮着，用两百米宽的大银幕播放着新闻消息。

    “庆祝和谐矿业集团成立两百周年的纪念日就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也许大家需要一点提醒，这是属于每一个骄傲的火星市民们的节日，200年前这颗星球的第一批定居者用不懈的抗争（火星独立战争）换来了火星的大发展，而ECE便是从那一天成立，并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大，雇佣人数最多的集团。截止到今日，本公司七千万员工和二十亿外编人员为联合地球政府建设了12个殖民地，八千个空间站...”

    “涵盖二百个行业，不仅是矿业，我们还是生物制药到克隆医疗的龙头领军者，在和谐集团的克隆中心，每天孵化十万个承载客户器官的短寿婴儿...”

    “制造从卫生纸到太空船的全部产业，您一生所需，尽在cec和谐集团。”

    放广告的飞艇终于飞过头顶，艾萨克掏了掏耳朵——这些歌功颂德的玩意他都要听出茧子了。从社区大楼出来的路上遍地垃圾，下水道口盘踞着苍蝇但也有醉倒的流浪汉，小心躲过呕吐物也躲不过刺鼻的气味，街道的墙角边或蹲或站着几个抽烟的小年轻，你要是不巧和这些混混对上眼那绝对少不了麻烦。

    臭水沟旁的巷子里噼啪燃着火，邋遢的流浪汉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丢进油桶里，胶质物燃烧放出的恶臭让人呼吸困难。头无片瓦那便天地为被，艾萨克有时也想过自己老了后会不会也这样，毕竟这个金钱社会不同情穷鬼，这些精神失常药物上瘾肮脏邋遢的老头过去很可能和自己一样是条公司狗，毕竟公司就这样把你当避X套，用完就丢。

    这些人最后多半会被归一教收拢吧——艾萨克瞥了一眼天边，虽然看不见但他可是知道的，在火星轨道上有不少大型空间站，这些空间站都是归一教的，涵盖整个太阳系光火星这几百年来储存了大概有两百多亿具尸体在那些空间站里头吧，借助真空的寒冷无菌，很多四百多年前的尸体大概还是栩栩如生的样子，就像蜂巢一样一层叠一层，光是想想艾萨克都感觉到恶心。

    “我的兄弟姐妹们，此生的苦难不足为惧，不要悲伤，此生的一切不过虚妄，哪怕死亡也只是新生的开始，因为在那约定的时刻，我们，将合为一体！”

    刚说呢，前面的借口就出现了举着牌子大喊大叫的传教士，艾萨克不由得流露出一丝厌恶之情，干脆当没看见似的匆匆绕开，而就在路过某个巷子时，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阵下流且不堪入耳的叫声，鬼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在开火车。

    混浊的人世间...每个生命都在这其中挣扎着，从希望到绝望，从愤慨到麻木，你需要的只是一个习惯的时间罢了。就好比艾萨克虽然讨厌很多事情比如归一教，但他不会去出头当一个叛逆的行动者，为什么呢？

    因为生活也许辛苦，但你总还得去努力活着，谁又能改变点什么呢？强行去改变就能带来好事吗？

    就好比艾萨克厌恶归一教，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的母亲当年给教会捐献一大笔钱让自己进去当了一个实习祭祀，可是自己的愿望是上大学是读书，可是没钱了，这伤透了艾萨克的心。没有读成大学的艾萨克在归一教内打杂的一段时间更是让他看透了这群神棍的本质——这就是一帮以信仰之名谋取财富和权力的诈骗犯，明明是罪犯但因为“信仰自由”就能登堂入室，这让热血的艾萨克勃然大怒，和归一教彻底决裂。

    但自己的热血有什么用呢？很快就沦落到不得不自己讨生活的地步，辛酸苦辣难以言喻，43岁了才碰到值得自己去爱的女朋友。

    所以...才这般珍惜吧？

    艾萨克看了看自己因为挥拳而破皮的手，又瞧了瞧脚后跟沾上的血迹，心里苦笑一声——自己情绪失控了，多少年了？本以为自己早就不是那个热血上头的高中生了，没想到...

    CEC集团特级工程师，一个年过四十一事无成的社畜戴上单片智能眼镜，视网膜投影中出现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在冲自己微笑，而艾萨克深吸一口气：

    “尼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