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打开，南北泽轻身一纵，在船内移动器上推了一把，借力向上飘进了“落日余晖”号的舰桥。<br/><br/>银白色钢铁的极简风格，这座舰桥的配色异于旧日的黄昏，并再不是一个独立的球体，而是一座与船体直接相连的设施，所以放得下了更大的设备。不仅如此，舰桥的空间也小了几分，除了舰桥的墙壁从地面到天花板全都是模拟屏外，舰长的位置也不再是固定在中心的一个座椅了——而是一根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机械臂，这可以伸缩的机械臂自带关节臂，并且脱举着一个带脚踏的座椅，据说在座椅与机械臂的连接处是陀螺仪原理的，就算舰船发生了翻滚座椅上的人也能够稳坐泰山。<br/><br/>南北泽那双帽檐下有神的眼睛审视了一下自己全新的坐舰，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军团型黄昏？不错，这才像一件武器！”<br/><br/>这时在南北泽耳畔响起了一个清亮高亢的女声——“舰长登临舰桥！”<br/><br/>舰桥里的灯光亮起，舰长位的座椅也自动放下伸到南北泽的面前，似乎船有自己的自我意识一般。我们的少将先生抬起头来，只见一台圆球形的无人机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自己面前，蓝色光束投射下来，交织的光束组成的全息影像中出现了一名面容整肃，戴着贝雷软帽头发扎成单短马尾，身穿舰队黑色短裙礼服的女性。出现的一瞬间，这位女兵立刻向南北泽敬礼。<br/><br/>“报告，黄昏级‘落日余晖’号大副，情报辅助，导航辅助，火控辅助，损害管制辅助，后勤辅助人员——银白环带！欢迎本舰舰长，人联舰队分舰队司令官，南北泽少将登船！请您指示！”<br/><br/>“好！很有精神！”<br/><br/>南北泽脸上露出了笑容，开心的少将抬手回礼，然后习惯性地伸出手来：“军舰，是一个大家庭，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家人了！船上但凡有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作为这个家庭的大家长我责无旁贷！银白环带是吧，我怎么觉得...”<br/><br/>低头一看，略显尴尬的银白环带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伸了过来——光影交错，两人却无法触碰。<br/><br/>“很抱歉，舰长，本质为数据流的我，没办法触碰您...”<br/><br/>“银白环带...这不是一个名字。”南北泽一愣，恍然间想了起来：“我是感觉这名字很耳熟，原来是军校的看护者，锡拉的轨道防御者，曾经担任过我老师的你啊。”<br/><br/>女子眨了眨眼睛，浮现出回忆的色彩，那张肃穆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是的，南北泽，你已经从一名什么都感到好奇的学生，成长为了合格的指挥官了。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导你的，相反，我是来协助你的。”<br/><br/>“协助我？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么大的一艘战舰，这里的舰桥莫非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了？”<br/><br/>“不，当然不是，依然有其他船员，只不过在这个舰桥里，只有您一个人。”<br/><br/>银白环带依然温柔地笑着，人联的全息影像技术已经拟真到了一个高度，她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我们尚不清楚银白环带的形象是从何而来，但似乎是这个AI利用大数据自己给自己绘制的基于黄金比例的容貌，它缺乏某些独有的特色，可是能够让任何不论文化，民族，信仰，观念的人本能地感觉到“美”，亲切和舒适。不论她是真是假，是人还是AI，但如此之近，只要是个男人都理当沉浸于这话语的温柔与天使的面容，听啊，她的声音是经过大数据分析后选择合成的对男性特攻，每一句话都像一只小猫咪的爪子挠在你心口上，就问你颤抖不颤抖：<br/><br/>“我只是一个AI，一段储存在光量子计算机里的智能，我和您不一样，我是可以替代的，而您才是唯一的舰长...”<br/><br/>“没什么不一样！”少将中气十足地喊道，他非常认真地看着银白环带，浓眉大眼的南北泽就算碰不到也抬起放在银白环带的肩上，“我说过了，军舰就是个大家庭，既然你在这艘船上，那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可以托付信任，交出性命的人！”<br/><br/>此言铿锵，斩钉截铁，不愧是人联唯一一个兼任指挥官与政战官职责的男人，就连银白环带都颇为“震惊”：<br/><br/>【错误，原学员档案‘南北泽’数据已经滞后，心理诱导失效，行为干预失效，正在清洗数据库，切换模式为观测收集，并同步情报上传于母体】<br/><br/>“舰长，你这么说令我非常感动，我...”<br/><br/>南北泽一点都没注意到全息影像的银白有什么不对，也没有听她说完的兴趣。少将先生一步就迈上了面前的座椅，安稳地坐上去后发现这座椅比起老实的黄昏级座位更贴合人体工学不说，舰船还在近距离匹配自己的脑内植入芯片，在视网膜上弹出了信号接入许可——南北泽选择了匹配，但啧啧称奇：<br/><br/>“老式的黄昏级，雷云级舰船虽然也有配属的虚拟智能VI，但都是按照既定逻辑运行的死板程序，但现在不是了吧？”<br/><br/>“是的，舰长，从现在开始您的辅助工作由我——银白环带第57号子程序来进行，我期待我的工作能使您满意。”投影银白环带的无人机改变了角度，让投影飞到南北泽身边，“属下认为，舰长您刚刚接收该型黄昏级，我们尚有时间在进行转移程序的同时强化您对船只与舰队信息的了解，您看可以吗？”<br/><br/>固定身体的扣带从腰部环绕了过来，机械臂托举着座椅抬升到舰桥的半空中，南北泽双手放在扶手上，所有的信息都在大脑中流动就连移动座椅的方向也是。经过细致的分析后人联依然决定不在舰桥上使用任何人工重力，因为人在无重力下身体反而处在最轻松的状态，最大程度减少人员疲劳——南北泽在适应了这种脑控方式后点了点头：“真是怀念啊，这是和老师你重聚后的第一堂考试吗？请您放心，所有的资料我都印入了海马体和芯片做了双层保证，您尽管抽查。”<br/><br/>“我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不过既然你喜欢~这也不是抽查，我们只是强化一下学习成果，嘻嘻。”<br/><br/>银白环带掩嘴轻笑，飘到南北泽身后。此时舰桥的模拟屏也亮了起来，画面流转，两人一同踏入了广袤的宇宙当中。头上就是释放无尽光辉的太阳，脚下是月球斑驳的岩石表面，背后是那巨大的伏尔甘锻造厂，而正前方——<br/><br/>是一艘又一艘微微点亮引擎，引擎光芒连成一片仿佛黑夜间上百盏星火明灯般，组成战阵向前飞行的舰队阵列。巨舰如林，渡鸦穿梭机亮蓝色的引擎光点穿插其中，此起彼伏的灯光信号看花了人的眼睛，只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深海淌洋在宏伟鲸群当中！然后回过来头来，发现原来...<br/><br/>战舰竟是我自己？原来我自己也是鲸群的一员，自己座下的这艘战舰也在随着大舰队一同向前，我们的征途笔直地朝向了远方。<br/><br/>“让我们从战后的计划开始说起，一直到人联新编四大舰队吧，舰长~（拉长音调）”<br/><br/>现在是人联12年，距离那场震动锡拉的风暴战役已经过去了八个月，八个月啊，短暂又漫长的八个月。<br/><br/>人联的将士们实在很难说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怎样的心情里度过这半年的，每一天从睁开眼睛开始，他们就处在战备的最前线。他们每天都穿着作战制服走向岗位，并将通讯设备调整到满格信号和电源，以便在战事发生的第一时间冲向自己的岗位准备去迎战——赞美这些文明的守卫者，他们的眼睛无论日夜都在警惕地守望，人联舰队尽管年轻，但他们已经用热血书写了极为华丽的一篇，他们再也不是“没打过硬仗”的新嫩，我有一种感觉，这场战争将塑造这支军队的灵魂。<br/><br/>这半年多来最令人忧心的是人联舰队的数量——战争钟摆舰队在风暴战役损失重创五艘黄昏级主力舰和八艘雷云级，已经是其总兵力的百分之六十五了，存活下来的战舰各个带伤，更令人痛心的是舰队损失了一千一百多名优秀的士兵和军官。船可以再造，但人员的招募和训练，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br/><br/>“面对极端严峻的状况，工研部和军方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就连理事会也为战争做出牺牲，一个月的时间，为了扩大人联的军事动员能力，先后颁布了15条法令和取消了24条限制——整个社会都必须为战争而转型。”<br/><br/>战争的需要改变了很多东西，比如人联曾经有一项立法，严格禁止任何非医学必须的赛博格改造，但现在这项法律有了一个附加，那就是“人联军队内部因训练及任务需要而进行的改造，由军队与理事会共同监督并负责”。这条法律对锡拉人来说没有太大的影响，但它本来就是面向地球的——原因是锡拉的军事动员已经到了极限，人联需要来自地球的军人大量参加舰队来弥补人力的不足。<br/><br/>但这和赛博化改造有何关系？<br/><br/>因为想要参军舰队，前提条件就是飞行员级身体素质，大量专业知识和严格训练。后两个好解决，第一个嘛，锡拉人由于“客观筛选”以及人联基因疗法缘故，人均素质达标没这限制。但地球不一样，兵源良莠不齐，还摸不清是否可靠——没人会真的要把自己最强大战争武器交给还信不过的人手里吧？比如北美阿美利加区拥有最多的高素质人选，但人联宁可从难民，俄罗斯以及北非这些老区里挑，政治可靠才是第一考虑。<br/><br/>如何降低舰队征兵门槛，那么就是后天改造来解决生理素质不达标了。人联首先把目标瞄准了老区的那些伤残人士——这些人过去大部分是和beta作战的军人，若非人联逆转世界，他们早就被抛弃了。他们的生活以及医护都是人联安排，这些人对人联感念最深，是铁杆支持者。<br/><br/>于是一声令下，人联在堪察加，北非，马六甲等区域的“护理中心”迎来了众多了锡拉特使，政治部筛选出了名单，人联开出的条件是让他们不用等待地球社会那排队到几年后的义肢手术了，直接去锡拉享受工研部顶级“医学”，原则是自愿，但机会只有一次。<br/><br/>结果是，百分之六十的人看都没看文件，百分之八十的人在三分钟内答复，总共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在当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就像一位高位截瘫的老兵说的：<br/><br/>“你们要带我去地狱和那里的恶魔作战吗？没问题，给我一双腿，我自己走着去！”<br/><br/>总共征集到六千名伤残老兵，这些人还有家室的理事会特批了一笔丰厚的经费，尽管说起来很难听，但我们买了他们的命。同步地，在法务部协助下人联还查找到了一大批地球社会的民间合格人选，这些人就很复杂了，有前战术机卫士和一些身份敏感的人员，不过既然敢找他们那说明在控制范围里。<br/><br/>并且——在奥利维亚统帅的批准，霍夫曼上将主动让步的情况下，舰队从行星守卫军的飞行员，一线作战部队当中筛选了五千名军人转到舰队，总共一万二千七百人集合锡拉，当他们得知自己要做的事情时，就算再有准备的也都差点无法接收现实。<br/><br/>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土生土长的地球人，对于上天这事在他们传统的观念中属于遥不可及。他们该怎么接受现实我们不关心，毕竟对人联来说，想要这么一群毫无基础的人从零变成舰队的人手同样是一个挑战，尤其许多人得从高中课程开始补课，传统手段是不可能做得到的。<br/><br/>“该计划被称之为种子计划，被收录的万余名人选除了必要的身体改造强化体质外，还需要通过记忆芯片植入等方式加快学习过程。为确保万无一失，从风暴战役后一个月开始这些人已经在月球军校学习了七个月，军校AI干扰素的判断是这个学习的过程还必须延长一年，因此人联无法指望这些人立刻变成战斗力。”<br/><br/>银白环带控制着模拟屏变换着场景，南北泽点了点头：“但客观上这一万余人也让舰队的规模在原来基础上扩大了十倍，因此在规划上人联过去只有一支战争钟摆舰队是不合理的。”<br/><br/>“自从战争钟摆舰队总司令官杰诺特中将被任命后，这支锡拉第一舰队融合了第三批黄昏级，兵力已经达到了23艘黄昏级。不过人联这半年来一直没有闲过，造船行动始终在进行，四大舰队的构想也由此提出成为舰队扩军的战略计划。”<br/><br/>第一支，就是我们的战争钟摆舰队。它终于被确定为人联主力——锡拉守卫舰队，由杰诺特中将指挥，负责守卫锡拉并承担主要交战任务，必将是人联最强大的一支舰队！<br/><br/>而第二支，则是仿照钟摆舰队，决定在地球这个人联大后方建立的地球守护舰队，其规模计划不会下于锡拉，不过地球太空工业还在起步，腾飞注定在三年后，因此这是一支还存在图纸上的舰队。<br/><br/>至于第三舰队叫做“先驱探索舰队”，这是人联痛感自己坐困锡拉，对外界缺少了解导致如今的被动局面，因此决心化被动为主动的措施。人联正在努力打造一支有能力进行远航的小规模高机动性舰队，这支舰队将主动对外行动，任务包括星图测绘，情报搜集等，如非必要不要参战。<br/><br/>而第四舰队则是游击巡弋舰队，这支舰队的存在是奥利维亚统帅的远见，是来自于一本红色小书中凝结的指挥，是人类战争史上以弱敌强，形势逆转的战争思想在如今这个时代的体现。我们对这支舰队的规划知之甚少，毫无疑问，它的行动将会是一个机密。<br/><br/>“而我尊敬的指挥官，南北泽少将。”银白环带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调靠近少将的耳朵，“舰长，您就是先驱探索舰队的提督。”<br/><br/>“而我为此倍感荣幸，以及责任重大。”<br/><br/>南北泽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悠远的前方，看向群星的尽头，他动情地，但又坚决地说道：<br/><br/>“人类离开了摇篮总算学会了走路，但下一步他们也必须走出家门，去面对一个复杂而危险的世界！这是一种冒险的举动，并且注定伴随牺牲，因此这个文明需要探路者，需要一批有觉悟的人。”<br/><br/>“他们将为整个种族领航，找出一条安全的，可以通行的航路，因此他们将不可以后退，必要时个人的毁灭也能成为警示文明的路标...这很可能是一条不归路。”<br/><br/>南北泽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良久，才悠悠地说道：<br/><br/>“这正是我愿意去做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