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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德喀尝帘甲

    眼前此景,若非草原大漠,是不易见得的,平时稀落的三间井在如今已是炊烟袅袅,两部合算四百骑的勇士们掺合在一起,围着三十堆煹火席地而坐,彼此催杯换盏,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鸿吉里呆立在黑旗客栈三楼的外廊处,眼望此景一时惊愕地合不拢嘴。他实在难以接受这种场面,明知明天就要刀兵相见拼个你死我活,这刻却像亲兄弟似地坐在一起忘情喝酒。最让人意外的是,占在绝对下风的不满百人的买天勇士们仍旧笑谈风声,难道这就是今日享受明日死的豪迈气概?难道这就是买天乌骑甲被人们尊敬和崇拜的灵魂所在?鸿吉里深深呼了口气,心忖自己虽生在草原,却无草原之心,或许汉人永远无法明白草原勇士那流淌在血液里的精神所在吧……

    这时身后传来的大笑打断了鸿吉里的思绪,他回首睹去,只见分雷光着膀子!单手托着一缸酒狂饮而下!在坐诸人不停地尖叫喝彩!德喀的头人始终未脱去头盔,只露出嘴角淡淡笑意,见分雷一口气吹下五斤烈酒,第一个跳起来拍着大手笑道:“买天头人果是豪汉!我为草原上有此等人物而感到骄傲!”

    分雷嘿笑着放下酒缸,红着老脸道:“别一口一口头人的了,我叫分雷,你济朗也少和我玩虚的!来!该你了!”

    在坐诸人不论是买天还是德喀,均将目光锁定在二人身上,席中的铁爷也露出倾注的神色。德喀尝帘甲的头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双手缓缓摘下头盔,当脸面完全暴露之时,包括分雷在内无不惊骇连连!

    济朗看去约有三十,却半头秃发,右侧脸面皮肉模糊,若在黑夜,胆小者必以为是头猛鬼呢!

    就在尴尬的静默中,分雷突地仰头大笑!不片刻连泪水也呛了出来!众人正不解之时,只见济朗跟着“咯咯”笑道:“虽然惨不忍睹,但分雷兄弟却是第一个敢透出真性情的爷们。”

    分雷捂着肚子笑瘫在席中,抹了抹泪水道:“看来你我明日只有一个能活的了。”

    济朗颌首道:“有资格令我脱下此盔的只有你分雷一人,当年我年少时跟随祖上争讨买天,这右脸的疤痕正是拜你部滚油所赐,从此后高烧不断,呵呵,想来干些疯狂的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分雷笑道:“言过了,但这缸酒你必须喝下!”说罢大手拎过五斤装的坛子“嘭”地拍在案台上!

    德喀部的在席勇士均半起身子,见济朗摆了摆手又坐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痴的还是傻的,明摆着明日要交下首级,这刻仍谈笑酒间,呵呵,我济朗佩服你!也愿意交下你这一天之间的朋友!”说完探手拎过酒缸!咕咚咕咚纳头灌下!在场诸人均看的头皮发麻,那可是草原上最烈的酒,两人这么一口气吹下不死也得趟三天了。

    谁知分雷笑道:“做事要十全十美,五斤好酒只算半斤八两,来!我再敬你一缸!”

    众人大惊!就连强奇里也站起道:“头人不可!!”

    分雷半眯着眼闷哼一声道:“有何不可!”接着从席外的酒坛堆里拎出个五斤缸子,掏开封蜡仰头灌去!在众人目瞪口呆下喝干了整坛烈酒,当他大手抹干嘴上的酒渍后,盯着济朗道:“人说高烧时喝些烈酒发发汗就好了,兄弟可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哩。”

    济朗嘴中呼了一口气,那浓重的酒糟味刹时传遍席间,他打了个嗝,哼笑着接过酒缸,在众人一阵惊骇中也仰头灌去!

    分雷摇摇晃晃地拍手乐道:“好家伙!你这一日兄弟我算认下了!”

    济朗喝罢干呕几声,一手扬了空缸子,嘿笑道:“光我俩是兄弟,也不让其他兄弟喝几斤,这也说不过去啊!”

    分雷旁边的莽乌特早已垂涎三尺了,闻言大叫一声!蹦上席前几脚踢开烧羊烧猪!喝道:“剩下的我接着!爷们敢拍胸脯子自然有酒量!德喀兄弟哪个上?!”

    在席的德喀勇士均冷哼着跃跃欲试!最后跳出个手臂颇长的汉子,他拎着酒坛道:“德喀的步固金愿领教兄弟酒量!”

    莽乌特上下打量着步固金,此人身量颇高,只是显得纤细,而那双臂却丰满厚实,与人一种灵活和力量相融合的感觉,莽乌特冷笑道:“你***当我和你玩呢?喝死了愿不得旁人的!”

    德喀诸将起哄道:“谁他妈跟你玩了!喝了算!”

    铁爷这时起身道:“酒有的是!大家在我这里可劲了喝!”说着从身旁拎过烈酒加入双方中。

    分雷与济朗望着两部大将互相劝酒,随后深深对望一眼后,济朗套上头盔转身走向廊梯,分雷借着哄闹的人群也跟随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黑旗客栈后院花埔,一个铁爷的侍女正晾着一排排的白被单,见二人腰挎刀凶而来,骇然地端起大木盆跑了开去。

    本身贫瘠的三间井镇,唯一赖以生存的就是水道,这也是铁爷的本钱,在沙漠中最宝贵的就是水源,三间井这块肥肉叼在铁爷嘴里,也是他的手腕,各部落强取不来,暗诈不能,是因为铁爷在此镇设计了消息陷阱,一但有人动他,他大可以启动机关,将三间井镇的三口井全部灌下毒药来个玉石俱焚,这么一来谁还敢动他呢。

    在黑旗客栈无人问津的后院花埔,济朗透过排排白布,站立在一簇大漠罕见的紫焉花前,他信手拈花递在鼻前,喃喃道:“两年前,我为了坐上德喀头人的宝座,驯性自己的意志,孤身一人行走于草原大漠,日月为时,天地为被铺,与野兽为伍,就是为了能有一天与买天的头人决斗于此。”

    分雷摸着光头道:“有些事毋须挑明的,过了今天,我自当与你做个了断。”接着挖着鼻孔哼声道:“可我不明白的是,明天是否会成为买天与德喀百年宿命的尽头,也不知有多少势力在暗地里偷笑我们两支突厥部落狗咬狗呢。”

    济朗闷哼一声,咯咯笑道:“如今的草原,比之中原隋末唐初更加纷乱复杂,彼此刀戈相向也不足为奇,何况大势在变,薛延陀雄居北方,占据着大片上好的草场,人丁兴旺,牛马成群,光是预备的粮草就可供给十万骑兵三次远征的了,你我两支突厥残旅,有何资本与之抗衡。”

    分雷嘿嘿笑道:“那就是你投靠薛延陀的借口?”

    济朗深陷的头盔内闪过一片寒芒,接着逐渐暗淡了下去,叹了口气道:“良禽择木而栖,为了远大的部族生存,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分雷弹了弹鼻嘎,嘲笑道:“你说的不错,现在的突厥各部落,正像失去了利齿的病狼,连狗都不如,何况投敌哩!”

    “你说什么!”济朗蓦地转过身躯,分雷可以想象到他深陷头盔中的脸目是如何狰狞,济朗几乎是在用低吟的咆哮哼声道:“你根本不会理解我的苦衷!杀你是势在必行!这是百年的仇恨!而重整突厥则是白日说梦!突厥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啊!”

    分雷静静地闭上眼,随后仰头望着星斗,像一匹孤独的苍狼,眼中流露着无声的悲镪,缓缓道:“你知道买天为何被人尊敬吗?那不是依附权势和不择手段的明争暗斗所换来的,是我们一辈一辈用鲜血和正直铺出来的,或许如你所说突厥的时代已沉入历史的长河,可是,你抬头看那道天河,我们买天人宁愿为这长河点缀最亮的一点,也不会像狗一样摇尾乞吝!因为我们是突厥圣狼的后代!桀傲不驯是我们的灵魂,哪怕明日买天的勇士们全部战死!也不会向薛延陀眨一下眼睛!尤其是那些趋炎附势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