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风波隔两天之后，庙会上烧香回来第二天，警察找上门。

    五月中旬，正是阳春，张海潮在院子外闲转，却见马路上一辆警车由远及近孤影驶来。山野乡间，住户寥寥，谁家有事儿按理说应该早有耳闻，张海潮有预感这辆车应该是奔着单位而来，来肯定找他，他便一边拨拉着土里冒出的野草，一边等在生活区的门口。

    三名民警没有说明来意，直接要找站长。看来人家有事不会与自己明讲，张海潮不明所以，只能打电话给站长。站长电话里说他已经知道，并说他正在回来的路上，一会儿就到，还安排张海潮将客人让进房间里，嘱咐他把茶水倒好。站长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儿。可警察大中午不休息，兴师动众而来，还打电话要站长回来，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张海潮心下生疑，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伺候。

    站长果真不是搪塞，不出十分钟便乘一辆出租车飞奔而至。进门简单客气，发过烟后便将张海潮清场，开始了他们的闭门交谈或是问话，从警察的表现来判断，应该是问话无疑。没过多久，站长又带人去了生产区，至少又过了约半小时，几人才从生产区返回再到生活区。

    此间，已经有工人循着声音从宿舍里探出头观望，也有人见了警车便悄悄询问张海潮什么情况，而张海潮只是简单回复好着呢，便做手势让他们各回各家，少说少问，实则对情况也是全然不知，一脸茫然。他猜测，应该是有什么案子牵扯了单位或是牵扯了哪个人，站长应该是带人去生产区调阅监控了吧？或者说，除了监控，站长也可能带人去调阅了一些生产资料。去年不是还有老总被查的事情发生吗，由上到下该有很多人遭殃吧？如此，这倒又是一场可以一观的大热闹。张海潮突然怀疑这事情会不会牵扯到站长头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罪恶地、幸灾乐祸地希望这事情就是奔站长而去，那样的话，这个热闹将会更加精彩，自己身边也会热闹好长一阵。不过，从警察的态度来看，不应该是站长有事。可是别人对站长说话的语气先是客气后是平静、严肃……张海潮的猜测是在心里，他还不会四处张扬。但在职工宿舍里，猜测就成了八卦，并且八卦出来的内容通过微信如爆炸波一样快速扩散。他们是众生，众生就是这样，对别人家倒霉的事情从来都是津津乐道，直到事情落到自己的头上。

    过了没多久，站长开门轻唤张海潮，让他进去。张海潮心下空旷，不知所措，警察找的是站长，并且一直在围绕着站长开展工作，所以他没想到自己会被问话。

    张海潮进门，站长先是介绍了张海潮，很简单一句话：“这就是张海潮。”然后又向张海潮介绍了刚刚获知的警察的身份，道：“这是……”张海潮赶忙上前握手，说了声领导好。“刑警队的同志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你先把工作放一放，全力配合。”站长随后将话补充说完。

    为首的警官接过话茬，说：“你好张海潮，有一桩案子里面涉及到一些线索可能与你有关，需要你配合一下。”

    “好。”张海潮回答道。他继续站着没有落座，却不知道怎样配合。

    “情况特殊，你得跟我们回一趟局里，刚刚我们已经和站长做过沟通。”

    张海潮有些惊诧，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能不能麻烦问一下，具体是什么事儿？”

    “一桩国有资产盗卖案，到局里会有人和你说。走吧。”

    张海潮愣住，他听懂了警察的意思，这基本说明，别人，要将自己带走。即便人家并没用最流行的那句请“跟我们走一趟”，但意思表达已经十分清楚，原来警察要找的是自己。他没有来得及为自己刚刚闪过的罪恶想法懊悔，也没有胆量再问出更深入的问题，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随几名警察主动走向警车。他内心有怯，本来还心存侥幸地打开车门请别人先上车，可是别人不肯。就这样，张海潮被可怜巴巴地挤在了后排的中间，成了众人嘴里名副其实的嫌疑犯。好在没有人给他带上沉甸甸的手铐，起码给那些目送他的人留出了想象的空间，不至于当下就将他一棒打死。

    直到汽车开动起来，张海潮才想到事情的蹊跷。他的确有怯，怯的是三天前押运时自己曾心思动摇，曾被别人所谓的“表现”诱惑。但那毕竟没有成为事实，他保证尽职尽责地完成了那趟押运，即便后来稍有松懈，但罐车也都规规矩矩，没再出现挑衅动作。并且，事情过去三天，即使有问题，东西都卸了，都已经入库，就像河流进了大海，早已踪迹全无。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再有其他，也全都是遥远的或是根本就不着边际的事情。一年前，原来那个站上的库里少过东西，但那都是一年前的事情，该补的窟窿别人早就已经补上，况且到底是什么原因少的还不得而知，即使有问题也不应该找到他的头上。半年前，自己住过现场，但他能保证当时风清气正，至于他走后那里没有再安排新人，也确实乱过一阵，但第一不安排人怪不上他，第二就是那里没过多久就因为各种原因导致产量急剧下滑并且品质严重下降而没有了偷的价值。再就是两个月前，一个现场上的确被贼偷过，当时由于雪天路滑只能徒步过去，小毛贼被吓跑以后现场留下不少战利品。也是鉴于冰天雪地并且大半晚上的原因，张海潮决定天亮后再想办法运回，并且没有留人值守，这一安排导致第二天早晨作案现场被老乡搬运一空并清理得干干净净。即便如此，张海潮还是能保证他并非故意，而且没有拿过一分好处……

    一路上，张海潮曾一次主动张嘴问警察到底因为什么资产，设备也是资产，警察回复说到局里会跟他说，他便没有办法再问，再要冲动则证明他心里有鬼。鉴于对鬼的顾虑，他不再多言，只能把自己包裹得如浑身铠甲的小龟，胆怯地缩起脑袋和四肢，甚至想要缩起尾巴，可是他有尾巴吗？掌权这么长时间，的确有，只是不知道别人踩中了哪一条。他胡思乱想漫无目的地猜测着。

    一阵过后，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警官感觉到了车厢里的沉闷，率先张口打破了僵冷的空气，他问了些诸如你是哪里人、工作了多少年、来到大西北感觉怎么样一类无关痛痒的话，在张海潮看来甚至是虚伪地表达了一些关心，而实则是探听虚实，别有用心。别人越是别有用心，他越是不能露出马脚，但他脑子飞快，又有小聪明生出，于是计划一番，准备表演。

    别人问他：“一个东北（华北）人，跑到大西北，跑这么远，找工作的时候怎么想的？你们那边应该发展比这边好，你老家那儿是平原吧？”

    “我也不想来这边，可是我一个同学他爸是公司领导，说这边正在大开发，机会比较多。”他准备虚构几个后台，先吓一吓对方，起码要让他们有所顾忌而不会对自己随便打骂，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招显得那样幼稚和拙劣。打定了狐假虎威的主意，就要把戏做足，紧接着他又继续道：“来了这边才发现没想象的那么好，对于有关系的人肯定是机会多一些，对于外地人都差不多，所以我还在想是不是需要找一找同学他爸。”

    警官说：“小伙子，有关系能用就用！”听这话，张海潮感觉倒像是一声慨叹，除此，语气中再听不出任何异样。

    张海潮抓住前面警官给他制造的话题突破口，继续将自己的谎话吹圆吹大，道：“没意思。我就是想自己努努力，混几年看到底能混成什么样子。想凭关系就不来这边了，老家那边关系比这边要好用。我爷爷当兵那时候的好多战友现在都在北京，虽然有些不在了，但人家子女都厉害，有好多逢年过节还和我们有走动。”张海潮的爷爷是老红军，因此他又借墙搭架、有的放矢地胡诌了一通。

    车子驶入县城，几名警察简单交流，但说的话不着边际，张海潮猜不透其中意味，却只见车子在一家面馆门前停了下来。看来这些身着制服的警察并没有故作威严，他们在认真做事，甚至忙到已经日头偏西却还没有吃饭。张海潮不想跟去，不饿不说，他也没有心情，此刻只是想找这么一个安静的空档好好想一下事情的原委。可是，很显然别人不能留他在车上，他被客气地请下车，并跟着四个人坐进了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