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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我的斗争(3)

    果然,对方巡视一圈见张海潮没有理他,便调头返回,远远说道:“管得不错,看来是大材小用了。”语气爽朗,气势压人。

    张海潮装作不识对方身份,拿出打趣工人的话,笑应:“可惜,没有中央领导过来视察。”等人走近又说:“来,进来坐。”

    “你这房子……收拾成这样,是存了心不让人进吧?”对方站到门前,看着锃光的地板,没好意思再上前。

    “没关系,来人都踩,又不是你一个。踩了可以再擦,客观条件就这样,没事儿还落一层尘土呢,你就是不踩,每天早晚也得擦。”说着,张海潮又打手势请客人进屋。同时,收拾起桌上展开的报纸《南方周末》以及大学时候用来摘抄的笔记本。这是他刻意摆出的假现场,报纸是真但早已读过,用来摘抄的笔记本也是真,并且已做了老厚的记录,只有这现场是假。当初决定摆下假现场的时候,女朋友还给他出过主意,让他边上放一杯茶,并且最好用透明纯净的直升杯,最好用鲜亮的菊花茶或者绿茶,既不粗糙随便,又不矫揉造作。两人一起齐心谋划小阴谋像是小孩儿过家家。不过张海潮倒真按谋划做了,他就是要让人知道他生活充实,让人知道他闲来阅读报纸,抄阅书刊,惬意自得。

    来人没再客气,在门口狠跺两脚震去泥土,便进了屋,随着张海潮收拾桌子,他拉过桌前椅子随意坐了上去,而张海潮则故意放慢手速等他察觉。他很配合,道:“还有闲心看报纸?”

    “没事儿干,上学时候养成的习惯,有些时评写的很有道理,摘抄下来,以后可以翻出来看,总好过天天睡觉。我还准备闲了置一套练书法的家当,趁着没事儿练练字儿。”张海潮刻意说得轻松自然。随后他坐回床上,引到正题,问:“检查?还是?”

    对方从兜里摸出一盒香烟,熟练地抽出两根,捏住一支抬手有意甩给张海潮。张海潮忙摆手示意:“我没抽。”

    “真没抽?还是戒了?”对方语气粗犷,豪放。

    “从来没抽。”

    对方将一支烟别在耳朵后面,将另一支给自己点燃,道:“好同志。”

    张海潮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能盛烟灰的东西,只得说往地上弹就行,总之还得收拾,又突然想起还没有倒茶,便又拿出茶叶准备倒进他精心准备的直升杯里,却被对方拦下。

    “水不倒了,抽完就走。过来就是跟你说一下,这边没啥事了,下午你收拾收拾,完了再叫一辆车过来接你,以后回到站上。另外还有一件事,得过来亲自跟你解释一下,给你道个歉,你来之前有些传说,现在看来应该是谗言……情况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后来我们观察,事实并不是传的那样。都是男人,话说开,好相处。”

    “什么传言?我真没想到有这茬儿,让我过来挑大梁,我还挺高兴,难得有这么好个岗位。……”张海潮像个傻狍子,吧吧不停,只为说明自己并不知情,这种安排反而使他非常高兴。

    张海潮只身闯荡,举目无亲,更无朋友,在站上没有线人,在别人偷窥他的时候,他无法了解站上,因此他无法了解站长。事实上,站长是公认的实干派,正儿八经草根出身,也是大学毕业独自背井离乡。后来有机会得到领导赏识,当上了站长。他因为大活重活面前敢想敢做敢担责,歹人面前颇具狠劲,既把单位一堆常好捣蛋的老少爷们儿收拾的服服帖帖,又威震四方蛮夷,凭一双拳头打的偷盗毛贼闻风丧胆,一时内外皆服。他有一个优点,上级有令时他从不反驳,带领手下一帮人只管无条件服从,即便遇到有手下人对上面的安排提出质疑时他也采取恩威并施的态度予以收服,总之不管上面是对还是错,他照单全收,因此能得到所有领导赞赏。他还有一个缺点,就是好赌,在单位上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常常混到麻将桌上不见踪影。不过别人也嫉妒不成,因为人家有一堆听话的好兄弟,遥控指挥照样把工作搞得顺风顺水。

    两个高智商的人交流起来简单很多,站长安排结束便没了更多话题,就要起身返回。张海潮想到顾虑,趁车子还没开动,忙趴到车窗外提醒:“站长,我下午走,这儿的钥匙交给谁?这儿怕是得再派一个人来,这几天盯的人多,好像不大太平。我前脚走,晚上就得有人来搞破坏。”

    “呃……先回去,钥匙先带回去,一两天出不了事儿,等过几天能抽出人的话再安排。”

    张海潮道:“也行。”

    第二天早晨,张海潮便第一次作为干部参加了班前会。工人们在大门前站成两排,体型高矮胖瘦,年龄有老有少,腿合拢,手背后,整整齐齐,精神抖擞。最前方,站长、书记居中而立,两侧各站了一名张海潮不认识的副站长。开会之前,张海潮被站长叫到前面,从此有幸站到了干部队列的最边沿。只是,那么多人站在面前,他们还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张海潮突然有机会居高临下,却感觉太过突兀,一时浑身僵硬很不自在。

    张海潮回站,成了名副其实的技术员,可是突然获得认可,却自知尚不能胜任,一时气虚。好在站长对他颇为重视,无时无刻不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如何当好一个干部,包括怎样管理工人、怎样对接领导、怎样安排工作、怎样统揽全局。同时,此情景无一不被众人看在眼里。

    第一天午饭过后便开始有人向他靠拢。他在院子伸展身体时有人故意借发香烟驻足搭话,他蹲在路边与女朋友发信息时也有人蹲过来闲聊。他能看出人们故意表现出来的热情,但目前来说,他感觉极不自信,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当做谈资,只好随口炮制。他编的这些倒也不全是假的,诸如他大学里很铁的一个哥们儿的父亲是公司机关一个处级领导,人家一来单位没经二次双选就直接进了机关部门,初来报到时别人还曾热情招待他。张海潮自知除了同批招生里确有其人、其父确为领导外其他全是自己编纂。他有为自己编造一个看不见的靠山的想法,他需要一个强大的思想上的靠山来支撑自己虚荣不安的心。类似的编造不止一个,并且自然而然地从张海潮的口中流出。除了他自己感觉不是很真实外,别人一时都没发现他说的竟是假话。

    几乎当天,便有议论传播开来。有人说有领导打过招呼,张海潮要被重点照顾。还有人说,站长很快高升,已经开始着手培养接班人。张海潮因此感觉到他孤单的身躯有了些许强大,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站长将要高升的说法早有传闻。呵呵,回想起来真是,在需要传闻的人群里一直都不缺少传闻。而张海潮关心的是,他的后台怎样能借着别人的传闻变得更加真实,进而使自己变得更加高大。

    三天之后,站长再次当众宣布:张海潮将代为行使他的全部权力,众人甚至无需顾及于他本人,只需要听从张海潮的安排干好工作。宣布之前,站长找张海潮谈过,两人是站在野外的荒原里共同回望着他们的“领地”谈的。站长说他非常肯定张海潮的能力,希望把他培养成下一任站长。自此,张海潮成了人前第一,代替站长冲锋陷阵,而站长则退居幕后,更加心安理得地过起了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麻将生活。

    不知别人作何感想,张海潮乐得其所。经过站长三天手把手教学,他这只曾极不自信的丑小鸭被赶到人前,爬到了架上,开始大方地安排工作。张海潮天资聪颖,领悟力极强,很快,他对工作已经掌握得熟门熟路,手到擒来,也因此很快被工人们接受成为权力核心。此时的他,有众多工人围绕,有些自足,有些享受,以至于在秋日的阳光里,即使是满眼的秋草灰黄,他也能想象到大好河山,丰收在望。

    有收获必然有失去,有喜悦必然有失落。十月,张海潮几乎是在东奔西跑忙忙碌碌中度过,因为站长将大权甩给他之后,他几乎都还没有来得及彻底熟悉,就迎来了西北大地上漫长而严寒的冬季。这是张海潮参加工作以后的第一个冬季,却是异乎寻常的寒冷。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领导此前三令五申强调的冬防何等紧迫和重要,他不得不带领工人们抓紧亡羊补牢。这一年,大雪隔上几天就要下上一场。在人们的印象里,路上的雪随着车辆碾压,一层一层冻成了坚冰,而荒野上没膝的积雪一冬都没能化掉。严寒给生产带来的挑战同样是难以想象的,在这样的条件下,人们只能看见星星点点散落在山上的设备却触不可及,每一个地方发生问题都得徒步过去,人力变得捉襟见肘,工作变得异常艰难。而站长,仍然高度放权,甚至都放弃了遥控指挥,他把单位留给了张海潮。可以说,这第一个冬天确实肆无忌惮地在张海潮面前耍尽了威风,但张海潮也正是在这样的严寒里锻炼了能力,从此以后,生产上再没有能够难倒他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