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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引香

    武皇独自待了很久,才去了皇夫那里。

    入了潋兰宫,皇夫正在小厅中晾茶凉,他手指搭在茶盖上,一下一下地轻扇水雾,动作缓慢,看到武皇来了,也仅仅是一瞥。

    武皇没说话,入门后就径直坐到他对面,平静望着他,不发一言。

    沉默的目光不加任何掩饰,径直投在皇夫身上,皇夫却不在意一般,仍坐在那里凉着茶,她不说,他也不去问,宫内因这无言的安静,很快彻底静了下来。

    一个看,一个任对方看,二人就这样相对,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茶汤都冷透了,武皇注视着他,终于缓缓启口,平静问道:“你一定要如此吗?”

    皇夫眼睛也终于看向她了,道:“什么?”

    难得的,武皇没有气恼,也没有讥讽戳穿,只望着他道:“朕是真的想与你重修旧好。”

    皇夫挪开了眼,又望回了杯中冷茶,“臣知道。”

    室中又是短暂的安静。

    武皇上身微微前倾,两手十指交叉放在膝头,平静的脸上显露份认真,带着真心的认真,这种认真于她是罕见的。

    “朕保了你两次了。来前,朕曾想对你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可到了这,朕忽然觉得那句话没什么意思。就算你有第三次,第四次,朕又能如何。朕不会动你,既然不会,装着威胁你又有什么意思。”

    她微垂目光,看着脚下的宫砖,没有回应,她的话像是自言自语:“朕今日来这里,同你说这些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把朕的真心给你看看。朕这一辈子工于心计,沉于谋算,也许早不能如常人一般去爱人了,但朕仍是有心的,朕的心如今就摆在这里。”

    “南玉,三次了,朕的心你看不到吗,真的不能给朕一次机会吗?”

    她恳切地看向眼前男子,十指握得很紧,目光不断催促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在这样目光注视下,对面开口了,可给出的回答却叫她心似被泼了杯冷茶,“臣知道了。”

    武皇看着他,很久,才苦笑道:“只是知道么……罢,也好,总比不知道好。”

    沉默片刻,像是没话找话一样,武皇忽又问他:“你觉得,风和这孩子怎样?”

    “挺好的。”

    回答说完,多一字也没有。

    叹了口气,武皇站起身来,走到皇夫面前,抬手想碰一碰他洗过的白发,只是相距两寸时,她又收回了手,似有些落寞道:“出了这样的事,朕不好再待了,明日回宫。你若喜欢,多在这里待几天,若不喜……就随朕回吧。”

    “嗯。”

    -

    一踏进崇国寺,风恪便被众人安置了起来,整寺自她踏入起便闭门谢客。而她持香入殿,外头便有甲士守门,以诵经祈福的理由散远僧人仆从,叫她无从得知外界情况。

    踏入佛殿时,风恪恍惚间觉得自己要被关在这一辈子。

    殿门悠悠关闭,待到廊外脚步声消尽,风恪才转过头瞥了一眼,再三确认后,她从垫上站起,一把丢掉了手中香柱,神色晦暗。

    香火缭绕在佛祖金身,悠悠散入空中。风恪仰头打量着眼前的金佛,神色全无恭敬之意。

    如此对视许久,风恪开了口,如同与其对话般:“你看吾做什么。”

    金佛垂眸,满殿寂静。

    风恪冷笑道:“你也笑吾?”

    佛不言。

    她道:“你有什么资格笑吾?你只坐在高堂明殿之上,享受人们的香火供奉,不曾亲历过人世半分苦楚,你有何资格笑吾?”

    佛亦不言。

    风恪上下打量了一番,忽嗤笑道:“吾曾听闻佛家言人生来便有罪过,若不能礼佛向善,洗清身上的罪孽,死后便不能登极乐?那你且告诉我,我有什么罪?”

    “我没有!”风恪忽拔高了音调,“都是母皇的孩子,她们能有的,我怎么不能有?难不成是我生来的罪使我不配得到那些么?那为什么她们无罪而我有罪?……要有就都有,要没有就都没有!她们有的,我也必须有,如果我没有,就全都不要有!”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在佛前踱步道:“否则,我便去抢、去夺!我不怕梦到她,从来不怕!她死的好啊,她死了,太女之位便空出来了,她不死,我怎么有机会?是……她是死的惨了些,可怪只能怪她的命不好,生的太早!断了别人的路!”

    风恪猛一转头,恶狠狠瞪向金佛的双目,“你笑什么笑?!你有什么资格笑我!若是你,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

    喊声回荡佛殿,她一把抓起香,狠狠丢在地上,用脚狠狠踏断地上残香,怒道:“烧香!拜佛!有什么用!我拜了你八年,从三岁拜到十一岁,你可曾应过我哪怕一个愿?!”

    “我从来都最不受重视,皇女同席我坐在角落,课业查问我常被疏漏,宫宴敬酒我都是最后一个,连风德宜那个贱侍之子都敢抢在我的前面!我回到宫里跪在你面前,我给你磕头,我对你恭敬,我给你烧最好的香奉最好的灯,可你有什么用?第二天,母皇还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你既言得解脱当复度众生,为何不渡我苦乐予我慈悲!难道我不够诚!难道我不够苦!”

    “从那时起我便知你无用!若是一个整日端坐于香火上的泥像能度人苦海,这世上还要什么鸣冤鼓!”

    “只有自己!只能靠自己!去谋划、去争夺,敢挡我路的人……都去死!骨肉至亲,朋友知己,没有例外。”话至此处,眼前忽然闪过一张秀气的脸庞,风恪勃然大怒:“贱人!那个贱人!他死的也好!竟敢设计害我,活该他上路西天!活该他不得好死!”

    她站在原地喘息着,许是骂的累了,一屁股坐在了蒲垫上,盯着地上的碎香,喃喃执念道:“我也是皇帝的孩子,她可以的,我也可以……”

    “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我会比她站得还要高,这里困不住我,永困不住……”

    风恪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脚踩在碎香上,直勾勾盯着,将它们一点一点碾成了灰末。

    -

    没等到龙驾归京,朝中便闹了起来。

    缙王被禁足崇国寺的消息,瞒不过那些眼明心亮的朝臣,她的禁足如同一个讯号,如投石入水,立时激起千百层波浪。

    从前千好万好的缙王殿下忽变得可憎起来,好像她的真面目今日才给人识出来,有几十人上书弹劾她的过失,前债旧账,真的假的,大的小的,凡是能言语她不好的,尽数都写了送去。

    朝局暂无人为主,在等武皇归宫的这四五日里,无数奏折快马加鞭,一波一波地往武皇所在奔去,她这一路竟没有消停过。χιè

    这种稍显混乱的局面显然是有人有意放纵的,可究竟是朝中哪方却辨不得,因为哪一方的重臣此刻都没有站出来。

    弹劾缙王过失的多了,缙王的人也不能坐以待毙,亦行动起来,拿出平日里收集的许多把柄,有选择地抛出去,对风和的支持者们发起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