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 122 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夜漫漫

    太和宫西殿内,风临默然坐在屏后椅上,久久未动。袖上的酒还散着醇芳,混着空气中隐隐的香气,杂糅出一股微风,幽幽飘向鼻尖。

    她疲惫地想:果然不是盈殿香。

    门外有人走来,与殿外宫人低语几句后,轻叩殿门,是个宫女的声音:“殿下,皇夫殿下带了些点心来,遣奴来问殿下是否有空尝些?”

    风临连忙起身道:“父亲来了?”便推门去迎。

    皇夫果然在外面,见到风临后笑着进来,屏退了旁人,又命自己的宫人去门外守着,这才同女儿坐下,略有忧心道:“方才席上我见你面前菜式没怎么动,怕你会饿,带了点吃的来瞧你。怎么这身衣袍还未换?”

    “坐着歇了会儿,就还没换……”风临勉强笑回。

    方才种种,皇夫亦是亲眼闻见,见她强颜欢笑,怎会不心酸,于是轻声关切:“你还好么?”

    他说完这句话,风临明显一愣,嘴角想向上勾起,却两三次不成,最后慢慢地落了下来。

    风临坐在椅上,垂下头,有些疲惫地说:“她要把我气死了。”

    声音很闷,很低,让人明白这不是一句玩笑话,也不是什么形容,而是事实。眼睛发黑上不来气,的确是要气死了。

    也许是真的很憋闷,长久以来的心事与情绪一点一点漫了出来,在一声温柔的关切声里,无声地决了堤。

    风临疲惫地说:“我做了很多,很多……但回来后,我仍在今晚陷入被动。一个连婚都拒不了的人,真的能复得了仇,夺得了权么。”

    “父亲,我不怕危险,也不惧挫败,我只是怕……怕我会辜负那些为我舍生忘死的人。”

    风临看着眼前的灯台,喃喃道:“那么多人……我真的不能辜负……”

    其实这些沉闷在她心里很久了,可这些话过去她不太能和人讲。

    在属下面前,她要永远果断,在谋臣面前,她要永远坚定。即使在机要楼藏身的日子,匍匐在病榻喘息的时候,她也不能显露出半点脆弱。晦暗之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她,满楼满府的人都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她稍显迟疑,身边就会慌,但有迷茫,座下即刻便会乱。

    但在父亲面前,她不需要那么逞强。他见过她牙牙学语的样子,见过她蹒跚学步的模样,他见过她一切懵懂笨拙,给予她怜爱、教导与包容,十数年如一日。风临如一株仰望天空的幼苗,永不会怀疑来自他的阳光雨露。

    这是爱给她的一点底气,她可以在他面前展露迷茫和脆弱,显露自己的无知和笨拙,而不必担心他会嘲笑冷眼。所以她跟父亲讲:“我有点撑不住。”

    皇夫望着她,目光疼惜,但更多的是一股温和的坚定,道:“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来。”

    他的话音蕴着属于他的温柔,有种独特的力量,总能让人渐渐静下心来,抚平焦思:“若在你的州域,无论何种场合,想来也无人敢迫你承下婚约。今夜在她的城,你作为一个客踏入此地,自然也难抵挡她的权柄。这无关你自身如何,而是时势不由人罢了。”

    “临儿,我知道你是个要强的人,做事总拼尽全力,不想让人失望。现在,在经历了这些后,你更加竭力,不愿辜负,不愿遗忘,更不愿对不起任何一个人。但人终究是有极限的,无论做得再好再努力,也不可能事事完美,不要太逼迫自己了。

    给自己一些时间,让自己成长。”

    “受挫了,我们想明白原因,转头再来。不要自贬,不要气馁。你行的,她们未必行,他们行的,我陪你学,必然也行。你还年轻,人生大道明灿,你尽可大步向前。”

    分明不是什么激昂的喊话,可风临周身都为一股力量振奋了起来,她虽还有些疲意,但显然打起了精神,说:“嗯!父亲你说的对,我并不比她们差什么,只要给我时间,我就可以迎头赶上。”

    说着她站起身来,用手揉搓了下脸,眼睛亮了许多,“今晚固然狼狈,但也不必怨艾,我仍可以面对。父亲,我这就回宴。”

    皇夫看着重整精神的风临,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只是起身的时候,脸上那温和的笑也维持不住了,低声对风临说:“你不必回那里。今晚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你陪她做完了这场戏,无须再回去受气。走吧临儿,回王府好好睡一觉,余下的父亲来替你收场。”

    风临道:“父亲……”

    皇夫轻轻对她笑了一下,“回去吧,寒江还在王府等你。”

    风临咽喉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点头,“嗯。”

    -

    曲终宴散,诸位朝臣携家眷乘车离去。也有不少机灵的,领着自己公子借谢恩的由头,领着自己公子在陛下与皇夫面前露一次脸。

    只可惜武皇与皇夫不知怎么,气氛很怪,没多久帝夫二人各自离去,太和宫只留一群御前人收拾尾声。

    一片熙攘中,子徽仪目光不断搜寻,却没有望到她的身影。风临早不知何时离场了。

    他并不知风临已稍振精神,心中尤为担心,怕她伤心,更怕她因伤心而重引旧疾。想着她刚回京中,不知有没有人在身边照看,子徽仪一时间心绪不宁,一路不能安定。归府后,子徽仪还未坐稳,便有丞相身边的人来暗语,道是慕归雨来了。子徽仪叹了口气,重新披上大氅,随着府内仆人一道走到了密室。

    密室内灯火幽明,只有一个身影。

    子徽仪步入其中,环视一周,坐在其对面道:“只有你一个?”

    桌的另一端,披着黑外袍的慕归雨露出个标志性的微笑,淡声道:“丞相去忙别的事了。”

    子徽仪点点头,问:“大人来是要缙王府的地图么,那个我还没有画完。”

    “那个不急,以画准为要。”慕归雨笑道。

    子徽仪道:“那你……?”

    慕归雨看着他,双眼忽眸光微凛,淡淡笑道:“今晚你失分寸了。”

    子徽仪,道:“那是因为……若殿下失态,对我们又有什么益处。”

    慕归雨单手置在桌上,修长食指轻点,道:“就算失态,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子徽仪微瞪双目:“你——”

    “你现在是缙王的人。”慕归雨打断了他的话,迎着他微恼的目光,手指轻点桌面,一字一句,毫不客气道,“你的未婚妻是缙王风恪,她的喜怒才是你该关心的。至于定安王风临,那是你的旧事,你要避嫌。”

    “无论缘由如何,如今那个月惊鸿才是殿下身边的人。”

    子徽仪立刻明白,她今天深夜到访,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他不由露出点苦笑:“你怕我坏事?”

    慕归雨没答,只静静看着他。

    “你放心,只要为殿下好,我不会招惹他半点。”子徽仪艰难地说,“就算殿下与他最后弄假成真……我也不会去他们面前打扰。”

    慕归雨道:“你能自控么。”

    子徽仪苦笑道:“我太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