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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2 章 碎玉难合

    “宫里死了好些人……”

    “刘监身上骨头都给打碎了,听小内侍说,人抬走的时候,浑身都是软趴趴的……”

    “呀!别说了!”荣家公子放下茶盏,拿帕子挡了下嘴,脸色不佳道,“好好的品茶会偏讲这个,茶都没法子喝了……”

    对面谢青麟抬手止住了方才讲话的谢白鹿,道:“好了,柔嘉郡君请我们几个来府上品茗本是为了怡乐,莫要讲那些了。”

    今日他们应俞亲王外孙柔嘉郡君之邀,来此做客,登阁品茶。柔嘉郡君如其外祖母,爱好热闹,常邀人聚一起玩乐,只是因俞亲王声色之名在外,故而柔嘉郡君从不邀公子们进俞亲王府,大多在外头包场,或在自家外园中待客。这回便是在他母亲的京中雅园里。

    听闻说话声,柔嘉郡君莞尔笑道:“这有什么?事到底也传开了,陛下旨意都发了,说这人心比蜂针毒,我们私下里骂上几句也并不犯忌讳。”

    谢青麟笑道:“郡君宽厚。”

    谢白鹿歉然一笑,倒也不似真的故意吓人,道:“我也害怕,不是有意骇哥哥,只是这事实在教人吃惊,便没忍住……”

    “无妨的。”荣公子得体一笑,只是脸色仍未平复。

    今日柔嘉郡君邀了十位公子来,眼下到了的就有九位公子,刘家两位刘樾、刘峨,谢家两位谢青麟、谢白鹿,荣家荣昭庆,恭定王府的甫正郡君,张家郎君,柳家小公子,以及子徽仪。

    还有一位柳岺歌,因临时有事,说会晚些到。

    这其中,刘樾刚与荣家的荣意荷定下婚约,且两家都属缙王一派,子徽仪亦与缙王有婚约,安排坐到一起是正常,却不知谢家两位公子缘何也坐在近旁。

    方才几句话说完,刘樾刘峨脸色已微微生变,而话头给人挑起,此刻都不免聊起这件大事。

    众人交谈间,子徽仪端茶轻抿一口,动作间不动声色望了甫正郡君一眼。

    甫正郡君平日少参与这样的闲聚,怎地今日爽快来了,仅是想探听消息么?

    子徽仪放下茶盏,拿丝帕拭唇,不免深想:他想探听些消息也不奇怪,只是为何在这时节……

    那边还在交谈:“何止呢,连于丽姿也给打死了,唉,想想从前刘监多威风啊,这一下子就……”

    “还说呢……平日里巴结他的全给抓去夜狱了,就连龙仪卫里也有人叫他带累了,我约莫着不死个几百人,事了结不了。这下内侍省共六局二司都要大换血了!”

    子徽仪一边听着,一边适当地参与几句,抛出一点含糊的情报,节奏掌握得很好,脑中也在飞快分析,想他们各自的消息有何不同,从细微的差异中,试着分析他们各自的消息来源。

    当那边提到龙仪卫时,子徽仪敏锐发现甫正郡君似乎上心了些,手里茶盏落下时,有一瞬息的停滞。他自然记在心里。

    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子徽仪有事,起身向诸位告辞,柔嘉郡君亲自相送,将他送至园门。

    待到大门时,子徽仪刚好遇见来迟的柳岺歌。

    白马车驾似乎刚停稳,悦耳的铃音细碎传来,车前,俊雅端方的公子正踏下车,一手由随从扶着,一只手挽着身上长长衣袍,黛蓝色如沉静河水,自他指缝中穿过,倾泻而下。

    他抬眸,与将离去的子徽仪正对视上。

    “柳公子。”子徽仪微微行礼,乌黑长发轻轻飘动,简单的动作经他做出,美得像幅画。

    柳岺歌站稳身,抬手轻正了下长袖,微还一礼道:“子郎君。”

    二人不算熟稔,如此便算可以了。

    一去一往,就此别过。错身间,柳岺歌目视前方,一眼也没有看子徽仪。

    子徽仪秀目微垂,好似觉出什么微妙处,步伐却未停顿。

    车驾载着他,一路回到丞相府。

    相府中,子敏文早已备好东西,在停车处等着他了。待车驾停稳,子徽仪从车中探出,一旁侍从赶忙摆好漆木螺钿踏凳。

    子敏文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子徽仪一只脚踩在踏凳上,望着她伸来的手有些意外,愣了一瞬,还是抬手扶上,“多谢。”

    子敏文认真将他扶下,待他站稳后才开口道:“母亲今日有公事,不同去了。”

    “嗯。出了大事,母亲自然要忙。”子徽仪点头,收回手道,“我先回去更衣,很快便来。”

    子敏文道:“不是早上才换的么,颜色也挺素净的。”

    子徽仪摇头道:“沾了名利之气,就不宜祭拜了。”

    子敏文此时才忆起他出门做什么去了,也不再反驳,点头答应了。

    他领着随从小厮回去,约有两刻钟,才再折返。回来时一身素白绸袍,头上发饰也换为一只白兰玉簪,身上还熏了清香,俨然一副郑重模样。

    子敏文见状,心中也是酸涩,她自己也穿着素净的衣服,为的什么不需明说,不想叹气,却忍不住叹气,道:“去东宫吧。”

    -

    皇城,东宫。

    昔日储君居所,今时已寂寥无声,明殿琉璃瓦仍然闪耀,却在日光下,无端显出种荒芜来。

    许是太静了。

    子敏文与子徽仪领着亲随,带着些净果香烛而来。今年大祭,日子是由礼部兼太史令商议而定,择在下月。但子敏文念着风继下葬的日子,总觉得要来看看她,不看不能够安心。

    本来祭悼该去太女的陵殿,子敏文上书回京的呈文里,写的也是请求去那里祭拜,但武皇以那里正筹备大祭拒绝了。

    考虑到思悼太女的人众多,武皇允准上书之人,在祭礼前,可以去东宫聊表哀思。

    听到这事时,子丞相怅然许久,叹气道:“唉……陛下还是……”

    还是什么?她没说完,子敏文却也不好再问。那时子丞相的表情太落寞,她在旁看着,心中居然不忍追问下去。

    值守的侍卫望见他们二人,迎上前来,行礼道:“两位有何贵干?”

    子敏文将早备好的允行文书递去,侍卫再次行礼道:“原来是来祭悼先太女的,大人请。”遂拨了人领路。

    领路的小内侍是新面孔,连子徽仪也不曾见过,他很恭敬,一路执手低着头在前,道:“陛下将前宫漱玉殿暂设为祭殿,奴引二位前去。”

    子敏文看见曾经熟悉的路,不免伤怀,黯然道:“来悼念她的人多么……”

    “懿明太女殿下仁德,追思者众,方才还有贵人来思悼。”

    子敏文稍稍宽慰。

    子徽仪神色黯黯,一路不言。

    不多时两人到达漱玉殿,思悼时始终无声,直至所带净果香烛摆完,子敏文也没能够从情绪中抽离。

    子徽仪有想去的地方,于是轻轻附耳说了几句,子敏文点头,他便独自出殿。

    东宫的人手少太多了,一路上,子徽仪都没见多少宫人。他多年没来了,潜意识还将此地看作从前的东宫,微感奇怪,但很快他便回神,亦不再奇怪。

    他路也不很熟,一路走走停停,思量着观望,像在寻找什么地方,最终他选择向一个内侍问路,总算寻到了那株子明鸿口中的大槐树。

    只是不待他走近,远远地,便望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像把锥心的刀子,在望见的刹那,就叫子徽仪定在原地。

    那人似也有些意外,凤眸在转头看过来时,有一瞬微圆,不过转瞬,那双眼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一双黝黑眸子甚至比方才独处时更为冰冷。

    “你怎么会来?”

    子徽仪站在原地,回答:“我来祭悼先太女与太女夫。”

    风临冷笑一声:“你与他们有这样交好?”

    子徽仪沉默片刻,低眸望向地面,声音有些黯淡:“从前,他是真心待我好。”

    风临微愣,片刻后不由冷笑。

    她也是真心待他好,那年怎不见他悼过自己。

    风临此刻不得不承认,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对自己无心罢了。

    这真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不过难接受的太多,她也习惯了。风临转回头,不再看他。

    子徽仪站在那,不知该走该留,呆站片刻,才发觉自己忘记行礼了,赶忙恭恭敬敬地抬手行礼,低声道:“见过殿……”

    “能不能滚。”

    子徽仪僵在那,脑中有瞬息空白。

    他慢慢抬起头,不远处的风临仍没看向自己,她盯着眼前的槐树,神色沉郁,像压抑着厌烦道:“真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你……”

    “遇到你已经很厌烦了,还偏偏在这里……你进孤长姐的东宫,真的一点也不羞愧么?”

    子徽仪的神情随着话一点点黯淡下去,就连方才那消沉的模样都没了,此刻是彻底的枯寂。

    “我……”他张开口,吐出一个话音后便不知该接什么,默了半晌,才接着说,“把事办完,我自然就会走。不碍您的眼。”

    风临发出声嗤笑,她真不知道他在这有什么事可干。

    子徽仪自然听懂她笑声的意味,也不多话,原地犹豫许久,慢慢走上前来。

    风临发觉他靠近,立刻快步避到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晦气东西。

    子徽仪站在槐树前暗暗攥紧手指,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他走进园土,蹲在槐树前,在心里说:我也不是要靠近您的,我只是来找东西。

    他笑着,伸出的手摸向泥土,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后面的风临原扭脸望着别处,余光察觉子徽仪蹲在树前后,才不声不响地转回头来。这一回头,便看向了子徽仪头上那枚白玉兰发簪。

    她僵在原地,瞪大了眼再看一次。

    蹲在地上的少年头上,的的确确插着一枚白兰玉簪,乌黑发间,那抹白是如此地刺眼。

    “找到了……”子徽仪翻找到了东西,脸上露出点笑意,轻轻地自语一句,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人陡变的恐怖神情。

    他抬手将那一小坛酒挖出来,抱着起身,回过头时,猛然看见风临阴云翻涌的面容。

    “你……”风临黑眸盯着他的脸,抬手指向他的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还有脸戴着它?”

    子徽仪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冰结,容颜惨淡。

    方才太紧张,太惊愕,他忙着应付,怎么就忘了头上的玉簪!

    那枚白兰玉簪,是昔年风临在瑜瑾阁定制的,用的料是她亲自挑的羊脂玉,将放未放的花枝样式是风临亲自绘图设计的。

    那年他说谢礼想要一枝花,她便送了这枝玉白兰。

    用心,用情,制了这枝永不会凋谢的玉花,送与他。

    风临瞪望着那枚玉簪,阴冷的怒火盛燃,竟让她连子徽仪手中之物都忽视了,她伸手指着玉簪,一步步迈上前来,踩在土里,冷笑道:“你居然还敢戴它?”

    子徽仪手脚冰冷,然此时事已发生,后悔无益,他只得做出冷静模样,强作淡淡语调道:“这枚发簪怎么了么?”乐文小说网

    风临一愣,道:“你问孤怎么了?”

    她像意识到什么,一股怒意隐隐升腾:“你难道忘了这簪子是谁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