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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4 章 寒夜洒热泪,静处人密语

    映辉殿正殿堂中,寒江正在查检器皿,银川带着近日里的账簿来给她过眼,有点担忧道:“我方才从外头远远地看了,见那小室灯还亮着,殿下在那里待了有两个时辰了……”

    寒江翻着账簿的手顿住,她手指上有受刑过的疤痕,有些还未褪尽色,像几缕紫红的蛛网缠着她手上。她听完银川的话不觉抬头,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此处自然是望不见的,故而她很快又低下头来,黯然道:“让殿下待会儿吧。有些话,她也只能与死去的先太女说。”

    许是寒江的话音含了太浓的痛惜,银川也跟着泛起一点辛酸,在一旁默站了许久,见寒江面露疲色,想她方才病愈,赶忙劝道:“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寒江摇头道:“不,我要把事做完再休息。从前做多少,现在就还要做多少。”

    她满是伤痕的手指紧紧攥着账簿,有些倔强地说:“不过是病了一场,醒了我照旧是从前的我。都要照顾我怜悯我,可我不需要,我偏要让人知道,我不是个废人,受了刑疯了阵又怎样,吃过药,拿起印,我仍是定安王府的内府大管事!”

    说罢,她飞快将账簿交给银川手里,大步向下一处巡查宫室走去,“典膳上月的帐与府里吃用对不上,哼,她打量着从前府里没人,便使这些心眼,今儿竟还想糊弄,再没那种日子了!正好我愁没人立威,她既撞上来,便拿她来杀鸡儆猴。”

    “你领几个府里侍卫去收拾了她的东西,连着她经受的账目、过手的器皿,一并查遍,若有窝藏的,搜出来,有贪污的,叫她剩多少吐多少,事了后叫她连铺盖带卷滚出定安王府!”

    银川面色立肃,忙不迭行礼道:“诺!”

    话虽说得大气,但行走在空旷廊道时,寒江仍对殿下感到担忧。

    说实话,在刚清醒那几天,她对殿下是有怨的。

    她真的很想问问殿下: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救我们?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遭难吗?

    她真的生气,明明知道殿下不是那样的人的,必定有什么苦衷,可她就是气,抑不住地伤心。

    直到一天晚上,她在煎药房碰见了风临。

    那天挺晚了,大约过了亥时,每日最后一碗汤药迟迟没送来,寒江想着许是未煎好,又不想劳烦房里已经累得睡着的银川等人,便自己披了外衣,悄悄去煎药房看看。

    她确实没料到会在那里看见风临,因为风临那晚说有事,以为殿下还外出未归。

    风临看着像刚刚回府,身上的黑斗篷还带着夜的寒气,抱着臂站在房中唯一沸煮的炉前,秋怀慈站在她身旁,二人似乎在一起看药。

    风临似乎很疲惫,站姿透出股困倦。药熬好后,秋怀慈将药汁倒入壶中,风临上前看了眼,说:“孤尝一下。”

    秋怀慈拦下她去拿勺子的手说:“您本身也在喝药,哪能随便乱尝,药性冲了怎么办。”

    风临放下手,又看了眼药,犹豫着,半晌说:“感觉太苦了,能不能给她加些糖?”

    就这一句话,仅仅就是这一句话,寒江躲在门外,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房内秋怀慈道:“您当这是熬粥呢,还加糖……要不要再加点红枣玫瑰?”

    风临合上嘴,没有再说话了。

    可当晚寒江收到药时,发现托盘上,药盏旁边,摆了一块桂花糖。

    那天晚上寒江哭得很厉害,糖在嘴里都被泪浸咸了,吃到最后也不知道什么味道。

    不过是一块糖而已,怎么会让人哭成这样呢。或许因为,她已经是能吃苦的年纪了,却还有人心疼她,想补她一点点甜。

    寒江真的很想要这一点点甜,她那一年真的过得太苦了。

    其实她发现了的,那一年殿下应该也很难。江墨恒不见了,凌寒星不见了,殿里那个哑巴暗卫也不见了。

    回来的人里好多新面孔,旧面孔都哪去了?

    殿下,您的双刀为何换成了偃月?您的腰后又为何多了把匕首?

    赤风呢?

    您出入不离的红马呢?

    白副将,你又为何会躲在昔日的值殿中低泣?

    好多问题,都在这一夜涌了上来,曾经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其实一直扎在她心里,伴着心脏的跳动,一阵阵抽痛。

    寒江想要个答案。哪怕这答案她已预料到遗憾的底色。

    殿下不想说,她就去问白青季。

    她死缠烂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见机就磨人。白青季知晓她过数道大刑也不曾开口,本就对她多有敬佩,加之自己也有关于子徽仪的事想问,于是一天晚上,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在不涉及私密与机要的前提下,互相交换下知晓的事。

    白青季告诉了风临在攻打楠安那晚的经历,她是如何被人算计,被背刺,如何逃出的楠安,又是如何在断崖上被人伤得吐血,惨淡昏去。

    寒江也将从前子徽仪与风临曾有多么美好,相伴了多久,最后定下婚约是何等雀跃,都告诉了白青季。其实五年后订婚的事她知道白青季也清楚,但寒江不知怎的,偏偏就要顺着过往讲过去,好像非如此不能让人明白,他们当初的订婚本含着多少美好的期待。

    她的讲述停止在了风临离京之前,停在了这对情人满怀重逢期待的时候。

    之后的事,白青季自己也知道。

    对于这二人曾经的情意,白青季大为意外,她是自五年后跟着风临回京的,在她看来,即便从前融洽时,那二人间的气氛也带着丝沉重。尤其这些日子看过来,简直不能想象到那两人曾经竟有过那样美好的过往。

    整个年少时光的相伴相恋么……白青季不由陷入沉思,眼前不知为何浮现出风临黯然的脸。

    而一旁的寒江已肝肠寸断。她满心满脑都回荡着那两个字——吐血。

    殿下吐血了……?

    她才多大啊,竟也吐了血?

    皇夫吐血是因为亲眼目睹长女的惨状,殿下呢,她得遭受多么大的伤害,疼到什么地步,才会呕出一口血来……

    想着想着寒江无法再安坐。

    那天她奔去寻找风临,在黯淡的映辉殿中,冲进风临怀里,紧紧抱住,抽噎着哭了起来。

    温热的泪水沾湿风临衣襟,她低下头,有些疑惑,却还是搂住怀中人,问:“怎么了?”

    风临一直很羡慕她们,她们总可以在想流泪的时候流泪,而自己的眼睛却好似干涸了,连哭的心力都没有。泪都不能流一场。

    寒江抽噎得不成样子,抬起头,满脸是泪望着风临,问:“那年,您吐血的时候,流落破观的时候,都是怎么熬的?”

    如一记闷雷擂入胸膛,风临合上眼,许久,沙哑道:“咬咬牙就过去了。”

    寒江泣不成声,想起那时她一个人吐着血逃命,不知要经历怎样的折磨,就这样她还为了自己与平康殚精竭虑,一回来便极力搭救,而她的伤都未必养好……思及此,寒江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啜泣道:“我今后,一定对您好,一定对您很好很好……”

    没想到风临从怀中取出丝帕,轻轻擦拭她的泪水,摇头说:“寒江,你要待自己好。”

    细细麻麻的疼蔓延在心脏,回忆抽离,寒江眼圈泛酸地在宫殿中停下脚步。

    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风临。

    久叩不应,推开门时,风临已昏倒在画像前。

    寒江惊慌跑上前,跪在地上抱起风临,一边探她的鼻息,一边焦急唤道:“殿下!殿下!”

    风临的面容已变得惨白,眉眼痛苦皱在一起,像经历着醒不来的噩梦。寒江当即决定喊秋医官来,却不料在将欲起身的瞬间,风临忽然抓住她的衣袖,嘴里呢喃着低语。

    寒江赶忙俯身问:“殿下,什么?”

    风临很勉强地睁开眼睛,然而眼中没有焦点。她死死抓着那节衣袖,呢喃道:“别走……”

    寒江急道:“殿下我不走的,我只是去给您叫医官,乖一点好不好?”说着想扯回衣袖。

    眼看衣袖将从掌中逝去,风临的声音竟现出一丝脆弱,僵持了一会儿,最终竟是她自己主动松开了手,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轻轻地问:“为何……”

    “为何你们都要离开我……”

    这一句话叫寒江痛得几乎跪倒在地,她根本无法在听到这句话后丢下风临,哪怕这只是眼前人混乱的呢喃,哪怕只是分离一小会儿,她狠一咬牙,竟当场背起风临去找医官。

    直到这种时候,才能发现寒江有多么地惯着风临,爱着风临。

    即便风临此刻意识不清,她也绝不要风临有被抛下的感觉,刚刚病愈的身躯还显单薄,但她仍咬牙背着风临走出宫室,道:“殿下,我不会离开您,您不要难过!”

    背上的少女神志不清,仍然痛苦,却在听见这句话后,闷闷地点了下头,“嗯……”

    -

    京中琼楼内,某雅堂。

    琴乐悠扬,歌喉清妙。堂中一群朝臣们褪去官服,正于此地稍缓乏累,怡情小酌。

    子敏文与诸位官员正在座上欣赏歌姬美音,时不时低声交谈一二,此间坐着各部官员,约莫二十来位,以户部工部居多。

    她正摇头晃脑地做出一幅享受状,身旁人忽示意她回头,子敏文顺而回望,发现是工部的李思悟。

    这人跟我没什么交集啊,怎的来寻我吃一杯?子敏文心有疑惑,但面上微显,笑呵呵起身陪了一杯,道:“李女郎。”

    李思悟显然并不擅长此道,言行略有生涩,但也看得过去,与子敏文客套几句,饮下一杯。

    此时气氛正融洽,一旁官员也参与交谈,对子敏文道:“子刺史,这位是工部下属之司的李女郎,年初因监修行宫得力,前阵刚升为员外郎。”

    “噢,李女郎前途可观啊。”子敏文笑着举了下杯。

    李思悟道:“刺史客气了。”

    如此寒暄一阵,聊聊闲话,子敏文以为今日与她的交际便过去了。没想到散去之时,李思悟居然会等在自己车旁,显然有意攀谈。

    子敏文走到自己车驾前,问:“李女郎这是……”

    李思悟披着件墨绿斗篷,对着她一揖:“刺史大人见谅,下官贸然留候,确是有要事相谈。”

    所有等着办事的人都说自己有要事,但能不能听就是两回事了。子敏文思量着自己与李思悟交情不深,而她对李家人的印象也确实不大好,便推辞道:“女郎有事相谈,我必然倾耳以听,然今日已饮过酒,醉酒不宜相商,恐失言误事。不如今夜暂且稍搁,待日后酒醒再谈。”

    说着她还一揖,笑道:“失陪了。”便要上车。

    岂料李思悟今日搭话是鼓足了勇气的,她冒着归家领家法的风险等在这车前,不达到目的,她是绝不肯罢休的。是而她干脆拱手道:“刺史归家,下官亦不好勉强想留,只有一句,请刺史务必听过。”乐文小说网

    子敏文道:“哎,真的不行了,实在是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见人要走,李思悟果断开口,低声道:“恳请刺史大人助下官见殿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