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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1 章 烟灼兰衣

    “急报!”

    一暗卫急奔入内,直上文轩阁三楼,进门下拜:“殿下,大理寺门前有异!”

    风临正与赵长华盯看一幅舆图,闻言抬头道:“讲来。”

    那名暗卫立即将官署门前事略讲一遍,风临听完稍有意外:“拉着棺去的,闹这么大?”

    说话间沈西泠也叩门而入,见有人报事,便在一旁等候。

    风临问:“可听见答复了?”

    “禀殿下,属下折返时两方还僵持着。现下还有人再盯,若有新动向立时回禀。”

    “好,去吧。”风临点头,复而看向沈西泠,“不是让你休养几天,怎么来了?”

    “卑职想将在清阳打探的消息汇报给您。”

    风临手上动作稍顿,未蘸墨的笔杆划停在图上。那枚玉环的事她已从子敏文处获悉,其实不必再听,但……

    说不清什么心绪,也许是怕子敏文隐瞒,或是怕错过什么,风临还是将赵长华遣了出去,对沈西泠道:“说吧。”

    于是沈西泠开始汇报,关于玉环的来历大抵与子敏文所说无差,但紧接着,她便提到了风临未闻之事:“卑职去清阳打探消息时,意外得知了些往事,公子家的事似乎在清阳很出名。”

    风临微异,抬头看她,见她道:“大约十三年前,公子家似乎闹出了人命。听说当时他家久无女嗣,公子外祖母不满其父云氏多年,觉得他克妻妨女,欲给女儿纳侍不成,便喂药将云氏害死。公子母亲得知后大闹了一场,报了官,闹得满清阳皆知。事后不过一年,她也重病亡故了。”χιè

    “随后卑职寻访该府旧仆,得知当年公子母亲一病重,他外祖就在族中过继了一个女儿,亲女亡后,这过继女便接管了家中所有家财。听闻公子过继走时,除了身孝服,就只带走了一块遗物玉环。公子父母所留遗物私产,似也都给她们占了去。”

    风临一瞬怔住,两眼睁得微圆,定定看她,耳边杂音阵阵,像有什么干枯枝条在剐蹭。

    只带走了,一块玉环?

    宛若遭铁爪挠心,风临胸内激痛,声调微变问:“什么玉环!”

    沈西泠有些奇怪看她:“回殿下,就是那块龙玉环。”

    屋子静了须臾,风临再开口时,声音很沙哑:“……好,孤知晓了。还有么?”

    “禀殿下,卑职无能,只来得及探得这些。”

    “这不怪你,辛苦了,去歇罢。”

    “多谢殿下宽厚,卑职告退。”

    脚步声渐远,随着门处传来关合声,风临突像失了力气,哐当一声跌坐椅上,两眼凝望桌面,久久未动。

    除了一身孝服,只带走了一枚玉环。

    他失去父母,被人赶出了家,霸占了双亲遗财,那双小小的手只保住了一枚玉环,那是他全部的念想和寄托,是那个年幼孩子唯一的、最重要的珍宝。

    他把它给了她,盼着她能好好珍惜。

    可她做了什么?

    风临不愿想,可此刻耳畔控制不住再次回响起他的话。那一声声由他口中诉出的殿下,都化作刀子剜进她心肉。

    他过得艰难,她知道的。那时她愿意给他钱财送他礼物,怎么就不愿意想一想他艰难背后的原因?

    是当时自己过得太顺了吗,还是当年那条路她走的太匆忙?没能发现他的欲言又止,没能发现他笑后的落寞,没能发现他在月圆夜一次次的无言沉默。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她知道的怎么不晚。

    风临一直以为,他的父母是患病亡故,而今才知,原来都是给人逼害死的。

    而他,一直背负着这些活着,孤零零走进这座华京城,走进相府,走进皇城。

    在被人当作工具送来送去的那千百个日夜里,年幼的他都在想什么?

    她曾问过他,为何从不见他开怀大笑过。

    现在她很后悔,真的不该问的。

    风临深深低下头,两手难受地捂住头。知道的太迟了。现在她忽有点理解他的选择。他的人生一直是被动的,承受或许是他唯一自保的方式。

    怎么到现在才明白呢……

    自责中,风临又想起那天他的声音,在从背后抱住自己前,那一声殿下。

    殿下。

    两个字,一个尊称,是下位者对上位贵人的敬,是区别身份的阶级金冠。作为皇女,从小到大风临听过很多人这样称呼自己,可为何……她偏偏只从子徽仪的口中听出了柔肠百转,哀婉悲情。

    当听到背后传来那声殿下时,那一刻她的心随之化为柔水,什么怒、什么怨,全忘了,满心余下的唯有万般可怜,万般可怜。

    正如此时此刻。

    风临认为自己是对子徽仪有怨恨的,可她却从这份可怜中明白,错了。

    什么情况才会觉得一个人无处不惹怜,什么才会让人频频怜惜另一个人。没人会心软陷害者的请求,谁会轻吻仇人的眼睫?

    这不叫恨。

    风临,你不恨他。

    你只是让自己恨他。

    “哈哈……”风临痛苦地捂住脸,发出极嘲讽的笑。太迟了,要怎么办才好,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关心他的身份。她不是两年前的定安王了。

    恰此时,门外忽又传来急报,风临勉强提声道:“进。”立时有暗卫疾步而入,行礼道:“殿下,大理寺新异,少卿松口,允准吴千仞带人去缙王府!”

    风临缓慢抬眼,嗓音喑哑:“好。新官上任,我们也去给这位吴御史送份薄礼。”

    她起身道:“白青季,张通鉴。”门外立时传来应声。

    “你们一人整队,一人通知仪队,套上那辆驷马辎軿车,孤更衣后与你们在府门出发。带上那个柴鑫,我们去缙王府门前等她们。”

    “诺!”

    -

    缙王府内,风恪本在等三品院的消息,未想本该在公廨的属官慌慌张张地上门求见。

    她本就心烦,放下敷脸的冰巾,勉强点头让人进厅,将欲呵斥,对方却慌忙先开口:“殿下不好了,大理寺的人不知吃了什么药,要来捉您了!”

    “什么?”风恪好笑,但见对方神情不似作假,再三急告,风恪终于变了表情,唰地自椅上站起:“果真么?!”

    “千真万确殿下,小人姑姐就在官署奉差,真真是要来,若有半句虚假,直叫小人遭雷劈!”

    风恪眼珠登时瞪圆,微慌道:“大理寺、大……她们怎么会来抓本王?!怎么敢……”她猛然间想到个可怕的可能,脸色霎时巨变——是母皇,绝对是母皇!没有她的授意,那群东西怎么敢动这个心思!

    母皇要抓我了?为什么……难道我做的不好吗……

    她心内涌上巨大恐慌,赶忙伸手抓紧腰间那枚烟紫色的螭龙玉佩。

    感受到玉质的温凉,风恪强作镇定,挥手令人下去,待门一合闭,立时现了原形,焦躁不安地在厅中来回踱步。现下姑姑不在,她无了主心骨,余者又都在各自官署当值,无人可商议,她岂能不慌。

    正坐立难安之际,突闻得慕归雨急访,风恪如得救星,赶忙叫人把她迎进。

    慕归雨甫一进门便焦急道:“殿下!在下刚刚得到消息,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正往这赶,是要拘您审问!来势突然,听说领头的叫吴冈,正是两天前陛下点头迁到御史台的,怕是陛下的意思啊!”

    风恪本就猜疑,此时听得这话,心哐当砸在地上,额前顷刻冒出虚汗来,口里连连念道:“果然……果然啊……”一时间连迈步都虚浮起来。

    慕归雨面有忧急,似极关切道:“没有发慌的时间了,殿下快快给府里吩咐,若有什么要紧的、隐秘的,须得现在就着人掩藏起来,眼看人便要来了,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殿下要仔细打算啊!”

    风恪当即回身,冲上前一把抓住她双手:“幸而有大人在,大人快快助吾!”

    “凡在下所能力及,绝不推辞。”

    心慌之下又被武皇一骇,风恪六神无主,此刻生怕来人搜府,便将慕归雨视作洪中稻草,把一些来不及焚毁的都托付了慕归雨转移。

    只是慕归雨在听完她念叨的东西后,眼神微有深邃,面上应答无异,却追问了一句:“还有旁的么?”

    风恪满头汗道:“没了,就这些文册钥匙。大人快快走吧,晚了给人看见,便要坏事了!”

    慕归雨掩去眸光,连声应下,作焦急状匆匆离开了。

    风恪急理完前府,又将皋鸟唤来,流汗吩咐:“你选几个稳妥人,现在立刻将祝侧夫与瑛娘送到京西的庄园去。”

    皋鸟心知出事,连忙应答欲去,未料风恪脸忽阴黑下来,一把抓住她:“等等,还有一事……”

    她眼中闪现阴冷的光,满额冷汗,表情却显出丝狠意:“你亲出一趟门,把子清华给吾请过来。无论什么理由,必须把他在半个时辰内带过来!”

    皋鸟犹疑看着她,道:“是……”

    -

    待吴千仞带着一众人来到缙王府门口时,已是近一个时辰后。她与那些人周旋许久,方得到这三十来人来此,当真心累。

    自大理寺的小马车里下来,吴千仞本该先看向王府大门,可一队人马引走了她的目光,当她看清这队伍车驾后竖着的旗时,意外地停住了。

    那是一幅细黑边,红底黑字的字旗,中间是一个巨大的“风”字。

    休说吴千仞,一道的大理寺人员在看见这驷马辎軿车时也都微愕。

    在众人目光中,巨大四马车驾传来微响,两个侍卫上前摆凳,车门推启,一位着黑红两色衣袍的身影缓缓踏出。伴着她脚步声,那张冷玉般绮美而森寒的面容,一点点进入人们视野。

    吴千仞一时未确定,身后却有官员意外道:“镇北王……?”

    风临噙着淡笑走来,双目凛而有仪,内着乌里衣,外穿殷红长袍,腰束黑鹿皮嵌金蹀躞带,小臂束玄底麒麟金纹护臂,飒然利落。

    发束紫金冠,额前戴着同为殷红色的抹额,一枚金线绣成的日轮火纹位于中间,在她顾盼间熠熠生辉。

    其行走间犹如虎巡而来,尊贵威重,不可逼视。一众人等立时行礼躬身,呼道:“见过镇北王殿下——”

    风临停在吴千仞三步前,看着一众人冷笑了声,有意停顿了会儿,才道:“免礼吧。”

    吴千仞直身望她,才一眼就皱起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