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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又道别离

    夏去冬来,细雨化落雪,除夕将至,街上人群熙攘。尽管要守国丧限制,可百姓们还是按耐不住对年节的热情,早早便备起了年货。

    子徽仪一身白,混在雪色里,裹着厚厚的外袍躲在街角,远远望着定安王府,府外的士兵站得笔直,没有半分懈怠的意思。

    除夕也不放殿下回宫团聚吗?子徽仪在心中苦笑一声,感慨武皇心狠。他原以为熬到年关,殿下总能出来的,谁承想……

    他转身对身后的仆人道:“走吧。”说的有气无力。明年开春,他便要入宫伴读,连这偷瞄几眼的机会也不多了。

    宫里今年的春节过得不算热闹,栖梧宫更是冷清,瞧不出一点年味。就连宫宴皇夫也称病不往,晾着武皇一人独坐高台。

    武皇意料之中,为皇夫解释几句也不再提。只是她没想到夜里去栖梧宫,也会吃闭门羹。任凭她在外等多久,皇夫就是称病不起,后来竟直接熄了灯,瞧这架势是打定主意不见武皇了。

    武皇在外吹了许久的冷风也没等到皇夫心软,她自知理亏,也并不气恼,想着明日再来,他总不会不见自己。

    可明日又明日,直到春暖雪消,皇夫也没再见武皇。

    四月,子徽仪入了宫,住在栖梧宫伴读。一来才知,而今宫中变化如此之大,栖梧宫早不似往日气象,而今乃是刘昭仪与吕昭仪势大。

    皇夫深居简出,不理六宫事,那栖梧宫的门如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所有的欢欣。春暖花开,莺声燕语都是旁人的,他们只有寂寥。

    丧礼上演得再真,也不是真。悲伤只是几个人的。

    风依云在栖梧宫里沉默,好歹也有子徽仪作伴。皇夫一个人苦熬,没有人能陪他。白日里为风临挂心,夜里为风继垂泪,一日复一日,皇夫独坐窗下守着那仅存的一点点回忆疗伤,看不到窗外的红花绿树,春夏变迁。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乏味得有些可笑。

    直到八月,武皇终于下旨,解了风临的幽禁。至此,风临已在王府关了整整一年。

    一年,没人知道她怎么过的。

    定安王府前禁军撤走大半,一下子空荡荡,倒叫人有些不习惯。来迎风临的人很少,皇夫身子不好未能出皇城,府前只站着子徽仪、风依云与子家的几位人,丞相未来,但子敏文却到了。

    说起来不过寥寥四五人,实在冷清得很,这也难怪,风临已非昨日的定安王了,而今失宠,趋炎附势者落井下石,明哲保身者避之不及,点头之交何苦蹚浑水?至于亲朋挚友,长姐横死,二哥远嫁,挚友流放,朋友失踪的失踪,离京的离京,其余表面宗亲,不提也罢。

    仅剩的几个亲近之人都来了,也算是勉强挽回了这惨淡的欢迎仪式,使场面不至于太难看。几人一大早等在府前,风依云没什么耐心,上前询问:“旨意不是今日吗?怎人还不出来?”χιè

    还未等士兵作答,紧闭的府门传来沉重的拖移声,几人目光登时聚集,府内的阴影里出来了两名侍卫,右手握着剑,左手拎着一些小行李,面色很是难看,时不时往后瞥一眼,意味深长。

    随着侍卫目光望去,阴影之中走出了一位瘦削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周身散着一股凌厉的寒气。她的衣衫朴素,穿得简单,但好歹整整齐齐,说得上利落。那头发却只随意扎了个马尾,长长的辫子随意甩在背后,头上只用了根白绸系住,旁的装饰一点也无。

    面上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妆,这从头素到脚的打扮令几人微惊,这与印象中的风临相差甚远。不过细细一想,几人也都理解了,独自在府里,她自小娇生惯养,哪会穿戴梳头。

    风依云几步迎上前道:“你怎么瘦这么多?怎么出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她们欺负了你?你……你怎么样?还好吗?”

    风临顶着清晨的阳光看着眼前的弟弟,一年没有与人交谈,她迫切的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无从讲起,只好答:“还好,还好。”

    子徽仪也忍不住上前:“殿下……”这一声殿下叫出,后面的话却生生卡住,半天憋出一句:“您饿了没?去吃小笼包好不好?”

    风临慢慢走下台阶,道:“你长高了许多,而今我要仰头看你了。”

    子徽仪喉头一涩,未能接话。

    风临走到几人近前,有些生涩地笑了:“你们还特意来接。”

    子敏文没能笑出来,只冲着她点点头:“出来就好,走吧,去吃些早点。”

    子敏文的面容没比风临好看多少,风临是困得干巴巴,子敏文就是累得苦兮兮,眼下是藏不住的乌青,一脸心力交瘁的模样。

    风临点点头,随她上了轿子。

    轿上四人大眼瞪小眼,子敏文有些无奈开口:“这轿子并不大,四个人你们不觉得挤吗?”

    风依云不假思索:“堂姐说的极是,确实有些挤了,劳烦堂姐下去坐另一顶了。”

    子敏文怒道:“这是老娘的轿子。”

    风依云微微一笑,当做耳旁风,全然没有下去的打算。子徽仪察觉她的目光,未等其开口便道:“我不。”

    子敏文更不想下,风临叹了口气道:“就这么坐着吧,其实也没有那么挤。”

    沉默片刻,风临抬头望向对面的两位少年,最后目光落在风依云身上:“父亲他……近来如何?”

    “挺好的。”许是觉得这话说服力不强,风依云又接了一句,“虽然虚弱,可比先前好许多,饭也吃的多了些。”

    风临眼前闪过皇夫那头枯败的头发,心像是被铁钩刮了几百道。她低下头,对弟弟说:“辛苦你了,这一年你一人在宫里,受了不少累吧,都是我不好。”

    淡淡的话,藏着一份歉意,微红了风依云的眼,他也没否认,扬头道:“知道就好,你出来了好好替我,让我多歇几日。”

    “嗯。”

    风临没忍住,又抬头看了子徽仪一眼,他长得更清丽了,许是长个的缘故,人也变得纤细几分,骨节修长,只脸上还留着几分肉感。

    你过得怎么样?这一年发生了什么?读了什么书?去了什么地方?

    一连串的话憋在心里,却问不出口。而今的自己便是傻子也知失了宠,这一年的幽禁把她关得明明白白,她大把闲暇的时间,无可选择地用于胡思乱想上。这样长的时间,足够让她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定安王了,她现在实非良配。

    花街游马的定安王可以开口许诺,可幽禁失宠的风临有什么底气去招惹清白的公子呢?

    哪怕下一秒子徽仪脸一抹,失忆一般把旧时情愫一笔勾销,她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风临到底没开口,转头看向了子敏文,同她谈起这一年大小事,越讲心越凉。

    当听到意料之中的缙王势大后,风临还是没能缄口,用一种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感慨的语气道:“三姐多病,这一年倒是好了不少。”

    车驾悠悠停住,风临下了车,终于同子徽仪讲话了:“你说的那家小笼包,在哪?”

    子徽仪忙忙引路,几人坐定,风依云大手一挥点了许多,风临原本呆呆坐着发愣,风依云却不让,追问她:“姐,你在王府这一年到底过得怎么样?一个人在那都干的什么?你不说我根本不放心啊,那些禁军真的没有为难你?”

    一连串问题连珠炮一般滚出来,子徽仪听得手微微一顿,他也挂心得不行,却顾忌风临情绪,不敢贸然开口。

    风临想着说说也无妨,便开口:“其实也没什么,过得也挺充实的。本来以为自己挺厉害,被丢到那空房子才知道自己其实就那样,俗话怎么说的?噢,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小笼包,笑道:“衣服衣服不会穿,发式发式不会梳,连饭也不会做。我每日最头疼的便是吃饭,开始还妄想色香味俱全,后来看着自己做出来那些东西,哪还顾得上什么色香味?只求做熟就行。像样的饭,我真是一年都没吃到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