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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第八十五章 恩城藏狡,问声掩辛劫

    一人一马幽行于街,将转大道之时,忽见街边店中奔出一女,披着大氅朝自己快步走来,边走口中边唤:“阿姊等我片刻!”

    风临只觉声音较熟,也勒马慢停,那女走至近前时才看清原来是慕大人,奈何她此时心绪低迷,也未下马,只道了句:“大人何事?”

    慕归雨笑眯眯地站定,正欲闲谈,却见风临脸色破差,心中便止了念头,正色道:“天色甚晚,阿姊何不同我归家去?”

    虽然知道她这样称呼是为了避嫌,但风临还是有些别扭,便说:“算了。”

    慕归雨一把抓住缰绳,拦道:“您归府也是无趣,左右无事,不如同在下小酌一场,也算纾解愁肠。”

    风临不欲与她谈论私情,再三推辞,慕归雨执意相邀,盛情难却,她也只好相随,将马交予慕家仆人牵着。乐文小说网

    二人乘车来到了一处阔宅,门匾上书慕府二字,其高门耸墙与先前所去之处不同,故而风临疑道:“上次去的慕园并非大人住所么?”

    慕归雨摇头微笑道:“慕府才是□□,在下高堂亲眷皆在此处。慕园乃是我私宅,独住,图个清静。”

    不知为何,她话音落到清净二字之时目光有些寒意,似乎意有所指。风临察觉到,却并未多嘴,只是心中甚疑,既然有清静处,为何带自己来此。只是念头闪过一瞬也便罢了,她总不会害自己就是。

    慕归雨从车中立柜里翻出一件织花斗篷,又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香粉撒了大半,香得呛人,风临算是不娇气的,也不免捂鼻。

    似是觉得差不多了,慕归雨抖了抖斗篷递与风临,道:“委屈殿下了。”

    风临捂着鼻子瞪大了眼,慕归雨接着笑道:“府中不比私园,还是要遮掩一番的。”

    待到下车之时,方才一身玄衣的亲王不知踪影,只见慕归雨笑容满面搂着个香气袭人、以纱掩面的小娇客,大摇大摆进了府门。

    进门一处三杖高的花岩影壁,路两侧青石累出一溜植花草的饰景。守门的家丁忙不迭冲慕归雨作揖,口中唤道:“家主。”

    慕归雨习以为常,搂着被斗篷遮掩的风临一路微笑着行至院中,刚想同风临介绍一下家中造景,一小童摇摇晃晃从前方密林小路中跑出,见了慕归雨便甜甜地叫她:“娘亲!”

    风临下意识看了眼慕归雨,却发现她愀然变色,连平日里刻在脸上的笑意也无影无踪。风临颇感意外,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慕归雨不笑的模样。

    小童还想再往前跑,慕归雨却像见了什么瘟神一眼立时往后避了一步,尔后她怒目而视,像是受到了难以忍受的侮辱,冲着小路爆发出一声怒吼:“杨友蘅!”

    小路里人霎时被吓得掉了琉璃灯,传来一阵慌乱的骚动。见那人还不露面,慕归雨一改平日里的从容,暴怒地吼道:“出来!”

    一年轻男子慌忙走了出来,身后的四位仆从也是被惊了一跳,头也不敢抬。院中灯火幽幽,男子站得又远,风临也是勉强看清那人的脸,倒称得上小家碧玉。

    唤作杨友蘅的男子颇为胆怯,只看了慕归雨一眼便不敢再看,那小童被那一声吼吓得眼泪直打转,连忙跑回男子身边,扯着他的衣摆啜泣道:“爹爹我怕……”

    慕归雨一反常态的表现让风临大为诧异,但府中人却好像不是第一次见,都低着头避开她的锋芒。

    慕归雨怒气未消,抬起手指着那小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气得手都在抖,点了数次才道:“你,你胆敢让她称我为母?!”

    那小童不过三四岁模样,哪经得住这样鲜明的厌恶,哭出了声:“爹爹,娘亲不喜欢我!”

    “住口!!”慕归雨突然吼道,“竖子安敢称我!”又猛然指住男子道,“你!岂敢教她这些!真当我不敢杀你?”

    “家主、我、我……”杨友蘅胆战心惊,“您许久未归,我只是、只是……”

    话音未落,他才注意到她身边那位披着织花斗篷的人,瞳孔陡然一缩。

    慕归雨好不容易才平复心绪,道:“我不回来,你不清楚为何?只当是为了彼此的脸面,你也该安分些,老老实实在你的院里待着,你是,你是哪来的胆子在我面前晃?还带着这个孽种!”

    说罢她扯着风临径直离开,不想那杨友蘅上前一步突然抓住风临的斗篷,说时迟那时快,慕归雨反应及时,抬手打开了他的手,喝道:“放肆!”

    杨友蘅已是泪流满面,问道:“他是谁?”

    “与你何干?”慕归雨理了理衣襟,用眼角冷漠地看向他,“真要论起来,你已是安寿堂的人了,管不到我院儿里的事。”

    留下这句话,她毫不留情领着风临离开,身后哭声渐起,慕归雨却走得越来越快,恨不得立刻远离那一对父女。风临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低头擦泪的小小身影,目光复杂。

    待进了慕归雨的院中厅内,四下屏退,风临犹豫再三,才有些落寞地说:“别这样对孩子。”

    慕归雨沉默了许久,才很是复杂地看着风临,直接道:“您想起了陛下?”

    风临扭过头,没有吭声。

    慕归雨余火未消,冷笑道:“若真是我的孩子,我自不该这样对她。”

    风临大为诧异,脱口道:“这是何意?”然而话出口便后悔了,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实在不该问,又低低补了句“抱歉”。

    慕归雨沉着脸走到桌前,努力维持自己平日里的风度,给风临的座位倒了一杯茶,哪料那茶壶今夜不知怎地不听使唤,水洒出了杯,索性将壶重重放在一旁,不倒了。

    二人落座,慕归雨喝下一杯茶后,努力将微笑挤在脸上,对风临道:“既在这个时候邀殿下来,自然没有遮掩的意思。家丑遮掩多年,今时现眼,殿下见笑了。”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之婚事,是为联姻。那时家中飘摇,我为了□□家族,娶了杨门公子为夫。虽是联姻,也愿日后相敬如宾,也可举案齐眉,对他也百般纵容。成婚之时我初掌家门,那两年日日焦额,在朝事与族事之间奔忙,稍有喘息,还要收拾族中人惹出的烂摊子,因而无暇顾内院。天不垂怜,家族刚稳,又惊闻噩耗,我……为先太女之事受激大病,又带病四处查案,险拖垮了身子,在家中高烧了数日,昏昏沉沉……”

    慕归雨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又回到了那一日。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雨天。

    她甚至还能闻到窗外传来的潮湿的土腥味,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滴,一下一下打在窗纸上。她就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也不知眼下是哪一天,她烧糊涂了,只觉口干舌燥,喉咙火辣辣的干疼。起身也没有力气,手脚像棉花一样,倒好像将死之人般无力。

    自己的声音惊醒了榻边守着的贴身婢女,婢女泪汪汪将她扶起,又手忙脚乱倒了水喂给她。一碗水下肚,她才觉得活过来了,也才有精神发现,自己的屋子空荡荡,仅有眼前两个婢女。

    她挣扎着起身,想去给母亲父亲报个平安,婢女神情复杂,却仍旧扶着她去了。

    那一路上她着实可笑,居然还在担心母亲这些日如何、应付得来么。直至来到安寿堂,见仆人慌乱地入内传信通报,她才察觉那股无处不在的异样。

    凭着直觉,她推开阻拦的仆从一路踉跄地走到庭中,阶上看着慌乱打开的厅门。

    她至今忘不了那一幕,她母亲慌乱地走出房门,衣衫不整,腰上系着她丈夫的衣带,带尾的一对飞雁还是她亲手绣上的。乐文小说网

    她甩开一旁仆从的手,走过她的母亲,走上了正厅。

    她母亲终于惊醒,跌跌撞撞跑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哀求道:“女儿,走吧!”

    而她看也不看母亲,只是如一只僵鬼直直盯着厅门,将手指举到嘴前:“嘘……”

    尽管她竭力克制,但接近失控边缘的情绪仍吓住了企图遮掩的母亲,只这一个动作,对方再不敢吱声。

    她此时无太多气力,全凭着一股狠劲支配双腿走进了屋中,扶着门走进内厅。屋中人被她神色所惊,皆不敢拦。

    一路走过,她最终停在了寝房门口。

    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站在离丑事一步之遥的地方。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屋内人终于支持不住,发出了微弱的啜泣声。

    她终究没有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