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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0 章 矛盾

    薛仪这时候面对这位始作俑者的问话,必然要嘴硬说不疼的,然而,他突然有了叛逆心理,回身接话道:“疼的,疼得很。我能不喝了吗?”

    他的表情,还是一副的冷淡如雪,说起这样的请求来,也不让人觉得是请求,反倒似带着几分浅淡的讥讽。

    魔君似乎没料到他如此回应,默然一阵,说:“你与以前,似有些不同了。”

    是了,当然不同,他们都不是同一个人。薛仪心里好笑,现站在这位魔君跟前,突然想要替原身鸣一番不平。

    他不禁抬步向前,来到魔君的跟前,与他四目相对:“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以前那么好拿捏了,不习惯了?”

    他的质问近在迟尺,连冷傲的眸,浅淡的唇色,甚至擦过他眉峰的两根发丝,都能见得一清二楚,驭舒月只感到喉咙一紧,面对着他,竟突然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他几乎触碰的距离。

    薛仪见他如此受不住质问,更确定了魔君愧对原身的想法,那两眼看他,更是带着冷意。

    自己不过是一介凡人,心性自然没有那位修道千年的靖华真君一般沉稳无锋,说着话来不顺耳,也是回敬他这几日来的“礼遇”罢了。

    魔君垂下眼眸,缓缓道:“是不习惯,你以前不会与我说这般话,你……”魔君说道此处,竟然又沉默不说了。

    薛仪见到自己居然三两句,轻易就逼得这位魔君无话可说,惊讶自己嘴皮子功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了?!

    想到此处,心中不觉有了一点成就感,原本紧绷的唇角,不觉微微一弯,露出了点点得胜的笑。

    驭舒月见他忽而露出笑容,心头竟是一软,也便跟着笑了起来。

    他一向身处高位,极少似这般展言露笑的,原本冷硬的眉目,也一并软化,好似沉寂的暗夜忽而缀满了繁星,变得绚烂夺目,煞是好看。

    薛仪见他也笑,真也似两人相识良久,相谈甚欢一般。

    在这魔宫之中,他们一来一回,也见了数次,薛仪先前弹琴时,他便知道驭舒月是个极好的听众。他们就仿佛是结交了很久的老朋友,若是一个斟茶,一个弹琴,也不出声招呼,任其来去,谁也猜不出他们仅仅认识了这样短的时间。

    然而想起这位魔君真实的作为,想起他杀孽缠身,魔功无极,挑起两界纷争。这样一人,平日与人相处时又是如此的和煦温柔,薛仪感到这人实在有些割裂难懂。

    眼下,自己如此出言不逊,魔君不以为忤,反而宽容接受,仔细一想,就更有些森然恐怖了。

    这位魔君,该是多么的城府深沉。

    他心中一叹,罢了,原身都不在了,自己跟他也没什么血海深仇要算,明日之后,与他也不会再有交集。

    下次再见,只怕因为各自立场,也只能是刀剑相向的场面了。

    他念及此,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肃正,道:“东西送到,薛某就先告辞了。”

    “薛仪!”魔君叫住了他。

    薛仪回头看他,见他隔着衣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魔君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言罢一股黑气弥漫上来,将人团团围住,来到了万丈高空之上。

    薛仪于深邃夜空中抓紧了他的衣袖,问道:“去哪里?”

    穿梭云层中,依稀传来魔君的声音:“到了。”www.

    黑气承托着薛仪缓缓落在城楼最高一处峰火台上。两人出入虚空,不过瞬息之间。

    烽火台下零星的官兵巡视,明显是镰州地界的其中一城。魔君更动用了掩藏气息的功法,让常人难以窥视。

    都城内,今夜到处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把黑夜照得恍如白昼一般。以往半夜封禁的街道,正是人声鼎沸,喧闹非常的时候。

    驭舒月道:“你还记得这里吗?”

    薛仪方才站稳,便诧异地看着他。

    楼台上的烈风,刮起了魔君未束起的长发,春寒料峭,魔功深湛的他,总算还是那一身单薄的衣服,仍是一派无惧节令的从容。

    魔君轻声道:“这是均天国都城,邺京。”

    薛仪摇摇头,望着一地繁华,辉煌的灯火映在他的眸色之中,他仍是说道:“第一次来,无从说记得与否。”

    魔君道:“寒冬已过,今日是他们的元宵佳节,故而如此热闹。”

    薛仪奇怪的看他一眼:“你如何知道?”

    他一个魔君日理万机,身处行寂山上,一目寒暑,一晃春秋,不应该关注到凡间如此细微的变化才是。

    “我听到的,现在。”魔君指着百米开外一群人在嬉戏说话。

    薛仪一愣,闭目细听,果然听见几个男女在轻声说话,说起约定的时辰。

    “我想延续这般盛景,薛仪。”魔君道,“所以我必须杀了大陆上那最强的十位道修。上回围剿仙门,已杀了一个,如今还差九个。”

    薛仪心头一惊,望着眼前这位魔君,望着他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出他的杀戮计划。

    若事要成,拥有化神初期的慎迦掌门,中期的琼崖真人……或许连元婴后期的区长老他们,都有可能在这十人之列!

    修真大陆若是突然失去了这些强者,那么修真天下的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从此再无人能够抗衡得了他们魔域人的入侵,那时候魔军长驱直入,扫荡整个人间,人界也即将迎来一场惊天的浩劫!

    薛仪冷冷道:“你要杀那修真大陆上最强的九人,可哪里就是九人?”

    魔君的视线离开了那一群人,转而看向薛仪道:“若是他们不反抗,伤亡可以降到最低。”

    “刀剑加身,他们怎会不反抗!”

    驭舒月淡淡道:“只要仙门将那九人首级即刻奉上,我可以就此罢手,随之而来的道魔混战,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了。”

    薛仪怒极而笑,说道,“伪诈之词!你到底是要人魔两界都归你所有,所以才至尸横片野,血流成河,更不惜扫除道家障碍,让生灵涂炭,去成就您的霸业!”

    所以他会在即将到来的集会上约战,想要在那天,将他们一举歼灭!

    驭舒月不置可否,只是道:“万宗集会,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仙道九人加起来对我一人都可以,我不在乎。若是他们不来,我也会去找,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将大陆推至恐怖杀戮之中,难道魔族自身,就不怕有灭族之忧么!”

    他驭舒月何其自负,居然要凭一人之力,独斗近十位修真大能?

    修真大陆那边,若是众志成城,未必不能抵挡他们魔军的攻势。他一定可以想到办法!他马上就可以回到乙云山了,到那个时候……

    魔君道:“大道曲折,若要天下人长盛太平,需得一战,我魔族子民,与我志同。”

    “原来魔君大人,是想要千秋万代,受万民敬仰!”薛仪对于他即将实施的计划,显示出极大的愤怒,竭力嘲讽。

    “总算你骂我,恨我,我还是要做的。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魔君靠近他,低声说道,“那个愿望,从不曾变过。”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今夜说得够多了,希望你能谅解……”驭舒月说着,闭上了眼睛,因为在他眼眸深处,藏着更深的悲哀。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能做的,也只够这一件。

    薛仪却哪里能够谅解这位魔君的如此野心?!他从极大的愤怒中渐渐冷静下来,冷冷道:“驭舒月,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不然等我离开魔宫,那时拼尽全力也要阻止你!”

    魔君突然抓住他的手,低声说道:“那你最好现在就动手,现在是你距离我最近的时候。你若是现在这双手还无法凝结杀招,取我性命,从今往后,你更靠近不了我半丈之内。”

    见薛仪的脸色越发苍白,或许是这高台上的风过于慑人,已经让他这具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了,魔君终于松开了手,对他说道:“回去吧。”

    疾风之中,两人已经回到魔宫殿中。

    薛仪一时心神激荡,更惹得身上的剧痛发作,他原本还能强忍着疼痛勉强站立,可是这次因他频繁牵动了情绪,让筋脉滞涩不通,痛苦更深了几倍。

    魔君发现了他的异常,伸出手扶住了他:“可是药力发作了?”

    薛仪被他触碰着,顿生厌恶,猛然挣开他的手,后退两步道:“事到如今,你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害他至此的人,不正是他么!

    “我送你回去。”驭舒月轻锁着眉关。

    薛仪摇摇头道:“我死了自然干净,此后再不必承你的情,我若不死,便会阻挠你,打败你,这就是你今日放过我的代价。”

    他说罢,便决然离去。

    驭舒月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不屈的脊背,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最后又缓缓松开。

    他站的那处,透过遮挡的垂帘,玉制的王座发出渗人的寒光,一时无法辨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一个老妇人缓缓从暗处走出来,她走出来时,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哭道:“君上,奴婢是不是又做错了?”

    大殿空空荡荡,似乎从未有过人气,冷冷清清,长明灯永不间断的光,也无法照亮这座宏伟大殿最深的角落。

    驭舒月走下楼梯,弯下身抱住了她,墨色的发垂落在她肩上,他柔声道:“没有,若姑姑,你不必难过。”

    若姑姑的眼泪仍是止不住的流,泪水爬过她皱纹满布的脸,她摇摇头道:“孩子,我搞砸了,我太笨,我……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驭舒月听罢,不觉心中一痛,面上仍是一派平静,说道:“我很开心,真的。”

    “可是他恼了我们,以后不再来了……”

    “他该离开了,回他的来处。”他顿了顿,又道,“他只需要再多待上一天,等身上的伤彻底好了,从此以后,我就不必再挂念着他了。”

    “您真的就这样,让他走了?”若姑姑问道。

    “是。”驭舒月道。

    他的声音透着王的重诺与威严,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字,确是铿锵有力,不容置疑。

    驭舒月松开了她,重新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好似方才的温柔亲近都不曾有过。

    若姑姑望着魔君,他一向是如此的孤独而清醒的,除了那一次,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事可以让他失去理智了。

    她点点头,不再说了。

    旁人不需要动摇王的决定,也不可能动摇得了,此事到此为止了。

    三千年来的夙愿已解,如今他们的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若姑姑抬袖擦干了眼泪,收拾好自己的仪容,恢复本性的缄默,起身告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