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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什么?公主晕厥了?」

    风劲才刚踏进流风宫,还没来得及更衣,便接到宫女春华匆匆来报。

    「怎么回事?方才我陪她用膳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衣袍半敞,手里还执着腰间系带。

    春华见了,粉颊一红,赶忙垂下眼。

    「是这样的,您一离开凤凰宫,公主便吩咐我们服侍她沐浴,谁知公主泡澡不过片刻,便说头疼得紧,后来回到房里,忽然就晕了。不过您别担心,公主没事。适才紫姑娘替公主诊过脉,说只是饮食不经心,一时晕眩而已,不打紧,现正熬药给公主喝呢。」

    「紫姑娘?」

    「就是那位随公主一同回宫的女大夫。」春华解释。

    「我知道是她。」风劲摆摆手,「怎么不请御医呢?」

    「御医跟医女都来了,可公主偏不让他们瞧,坚持要紫姑娘来,还要花公子也过来。」

    「花信也去了?」风劲扬眉,沉吟半晌,「我知道了,-先回去吧。我一会儿也会过去。」

    「是,小的告退。」

    宫女春华退下后,绘着云雾山水的屏风后转出另一道倩影,眉目如画,风姿妩媚,正是日绮夫人。

    「王,您真要去凤凰宫?」她娇声问。

    「嗯。」风劲漫应,一面重新整束衣装,「-也听见了,公主晕厥了,我得去瞧瞧怎么回事。」

    「可人家好不容易才盼到您呢。」日绮夫人仰望他,语气不无哀怨,「方才那宫女也说了,公主只是一时不适,并无大碍,您又何必急着--」

    「若是等不得,-就先回去吧。」风劲冷淡地打断她。

    日绮眼神一黯,悄悄一跺莲足。这没心肝的人呵,连日来都是她陪侍他就寝,还以为他会待她称稍特别一些呢,没料到还是跟最初一样。

    是她不够温柔吗?还是床笫间的手腕不够狐媚?为何他总是连一句好听话也不肯说来哄哄她?

    「唉,我真羡慕公主,有个如此疼她的表哥,才刚陪她吃过晚膳,一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又马上赶去看她了。」她媚声叹道,嗓音甜得好似浸透了糖蜜,浓密的眼睫像羽毛扇似的-啊。

    只可惜这万般风情,风劲似乎并不看在眼底,剑眉淡淡一挑,「-不是嫉妒吧?」

    「谁能不嫉妒呢?要说这宫里哪个女人能得您真心宠爱,怕也只有公主殿下一个吧。就说这用膳吧,自从公主回宫后,您一直嫌她瘦弱,时不时要御膳房给她进补,还亲自盯着她吃。您对公主如此尽心,不单是我,连--」她还待说些什么,却让两道锐利如箭的眼光给堵了回去。

    她气息一颤,脸色霎时染白。

    「继续说啊。」风劲状似漫不经心地催促她,「我还等着听呢。」

    他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口气,就愈教日绮感到心底发毛。「我没……没什么意思。」螓首像波浪鼓般急摇,「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不说啦?亏我还提起兴致想听呢。」风劲横过手,抬起日绮下领,「真的不说?」语气轻柔得几近危险。

    她屏息,只敢摇头,不敢出声。

    「公主是我表妹,我疼她宠她,不应当吗?或者--」他顿了顿,拇指毫不怜惜地碾过她丰润的唇瓣,「-有意见想指教?」

    「没、没有。」她声嗓发颤。

    「真的没有?」他偏还要确认。

    她连心跳也几乎要骇停了,「没……没有。」

    「没有的话,我可要走-,」他淡淡勾唇。

    见他再无进逼之意,日绮松了一口气,敛下眸,不敢再多嘴,怕一个不小心惹恼这深不可测的男人,连这陪寝的荣耀也失去。

    这宫廷里多得是想攀上他的贵族仕女,她可不想拱手将他让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

    她拿起斗篷,温顺地替风劲披上。「王请慢走,日绮会在这儿候着您。」

    「嗯。」风劲颔首,没再多瞧她一眼,转身步出寝殿,跃上侍卫备好的骏马,一路朝凤凰宫疾驰而去。

    海珊瑚躺在床榻上,仰望着天花板上一条彩绘的凤凰,凤凰在云间游止,闲适自得,一双尽显精华的凤眼,镶的是南海珍贵的夜明珠。

    房里,宫灯烛火都捻熄了,唯有这两颗剔透的夜明珠,静静绽放着绝代风华。

    好美。她轻声叹息,神志随同这朦胧珠光沉沦。不晓得从前云霓躺在床上,都想些什么?是否也如她现时一样,好想化为天际彩凤,自由遨翔?

    若是人真能如凤凰一般飞翔就妤了……

    她痴痴地想,眼珠一径盯着天花板,直到珠帘外传来一阵细碎声响。

    「公主睡下了吗?」她听见一道刻意压低的声嗓。

    「是。」

    「喝过汤药了吗?」

    「花公子劝殿下喝了。」

    「那就好。公主性子好动,对自己的吃穿又不经心,你们要多照看着她。」

    「摄政王请放心,小的知道。」

    「那我……」

    「风表哥,是你吗?」海珊瑚忽地扬声,留住意欲离去的人影,她坐起身,掀起纱帐,「你进来吧,我还没睡呢。」

    珠帘翩摇,风劲挺拔的身形出现在她眼前。在夜明珠迷蒙的光芒映照下,他平素冷峻的五官竟意外地蕴着几分温柔。

    他拾起茶几上的火折子,正想点灯,她却阻止了他。

    「别,这样就够亮了。」她微笑道,「你过来这边坐着,表哥,我有话同你说。」

    他接受她的邀请,在床缘坐下,「还有什么话想说?-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是很不舒服啊。」她扬起秀颜,手指卷起自己的发尾,女儿气地把玩着。「可能最近天候渐渐冷了,我常感觉头疼得紧,方才沐浴时也忽然头疼起来,好难受呢。」

    这话说得娇气,配合她卷弄发尾的动作,明摆着就是在对他撒娇。

    风劲心一动。从他识得男女情事以来,多的是朝他卖弄风情的女子,也免不了借着撒娇装憨的行举,试图引起他怜爱,而他除了淡漠,还是淡漠。

    但不知何故,今夜,他无法对她淡漠。

    他反倒伸出手,捉住那绺遭她玩弄的发尾,「现下呢?好多了吗?」

    「嗯,已经好多了,」海珊瑚凝睇他的眼流光璀璨,比之夜明珠,更是明媚动人,更休提那卸去了珠钗、随意披泻的墨色发瀑,还有那粉樱色的丝料单衣下,若隐若现的……

    风劲呼吸一紧,忽地意识到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个女子,一个身上泛着幽香,既清纯也的女子。

    「怎么啦?风表哥,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她注意到他异样的眼光,低声问。

    他连忙定定神,「没什么,只是我瞧-现下脸色红润,真不像才晕过。」

    「呵,我本来就没严重到要晕去的地步啊。」海珊瑚轻轻地笑,「我不过是想做个小小尝试而已。」

    「尝试?」他剑眉挑起。

    「是啊。」海珊瑚偏过颊,明眸闪过淘气的尤,樱唇浅抿。

    她方才头疼是真,晕去却是假,目的只是想试试在花信心日中,她还有多少地位?她的分量比起紫姑娘如何?

    从花信一得知她晕厥,便急匆匆赶来瞧她的反应看来,他应该仍是相当看重她的,对她的眼泪,他仍会手足无措。

    虽然他已移情别恋了,但她在他心中,仍占有一定分量。

    他并未抛下她,只是对他而言,她不再是第一位了。

    「……所以我想惩罚他。」她喃喃低语。

    「惩罚谁?」风劲不解。

    「一个变了心的人。」她玄妙地回答,

    风劲蹙眉,微一凝思,便约略猜出了人概。他微微一笑,温声问:「方才花信和紫姑娘来看过-了吧?」

    「嗯。」

    「-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是暗示花信,紫姑娘可能跟水月泄漏了她失忆的秘密而已。

    海珊瑚若有似无地微笑。不过是小小的挑拨离间,若那两位真是有,想必她此举也只能掀起微不足道的波澜而已。

    风劲凝视她唇畔那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说那个变了心的人,是指花信吗?」

    「嗄?」海珊瑚讶异地扬眉,「你知道?」

    「-以为我看不出他一直喜欢着-吗?」他似笑非笑地望她,「他暗恋-好多年了。」

    他连这事也看出来了。海珊瑚心跳一停,十指悄悄抓住衣袖。如此说来,兴许他早就开始怀疑她不对劲了。

    他会识破她是个冒牌货吗,她抬头,以一朵灿烂的笑容掩饰内心的紧张,「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风表哥,你真厉害。」

    风劲淡淡一笑,「-为何说他变心?他看上别的姑娘了吗?」

    「嗯,他喜欢上了紫姑娘。」

    「那个女大夫?」

    「是啊,」

    「恋上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奇怪。」他沉吟,顿了顿,忽地拿握在手中的她的发束搔弄她的颊,调笑似的问道:「-难过吗?」

    他又在逗她了,他总是这么逗她。

    海珊瑚心窝一暖,不知怎地,她能明白,这样的调侃中其实隐含着关怀意味。

    「我不难过。」她细声细气地说道。

    「真的?」风劲似乎不信。

    「真的。」她强调,看了一眼他难得温和的神色,忽地兴起一股冲动追问道:「风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你现下有意中人吗?」

    他摇头,「现下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咦?」

    「我不会喜欢任何人。」他淡道。

    望着他淡漠的神情,她心下恍然,「因为你最喜欢的是千樱,所以谁都只能是你的棋子,对吗?」

    「不错。」

    「既然你这么喜欢千樱,为何不干脆自己称王呢?」她好奇地问,「风表哥这几年摄政,肯定在宫中收买了不少人心,想从我手中抢走王位应该不是难事吧?」

    风劲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问得如此坦率,凝视她许久,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很聪明,霓儿,或许太聪明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

    「我聪明不好吗?」她微笑反问,「风表哥难道不希望我机灵点?」

    「-果真变了,霓儿:」他俯,深邃的眼紧盯她,「以前的-,不会这么对我说话的。以前的-,就算猜着我的野心,也会隐忍着不说破。」

    她表演过火了吗?她是否不该凭着直觉,挑破这敏感的话题?

    海珊瑚敛下眸,掩去犹豫的眼色。她必须再想想,这么做究竟会让风劲更欣赏她,还是更提防她?她该信任自己的直觉吗?

    调整好心绪后,她勇敢地扬起眸,迎向风劲幽亮的深眸。那像古井一样深的眼潭里,正隐隐流动着什么,似乎像是……笑意。

    他在笑?他喜欢她这样的应对?海珊瑚扮颊一烫,心儿因兴奋怦然直跳,「不说破不代表没这回事。」她低声道,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何况风表哥如此犀利,什么都看在眼底,我又何必在你面前玩花样?」

    「果真如此吗?」风劲眼底的笑意更浓了,「我怎么觉得这话听来像是个挑战?」

    「嗄?」

    「-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霓儿。」他柔声问,轻轻扯了扯她的发。

    「风表哥这意思是怀疑我说谎-?」她强抑狂野的心跳,的绯颊像盛开的樱花,清艳好看。

    他心一动,不自觉更贴近她,「有没有对我说谎,-自己心里明白。」

    俊美的脸庞,离她好近好近,近得她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她深呼吸,抬高下颔,「那你呢?你是否也对我说了谎?」

    「我?」

    「你是否一直觊觎着我的王位?明年春天,我满十八岁的时候,你当真会还政于我吗?」她大胆地问。

    「我会。」他毫不犹豫。

    她一愣,「真的?」

    「-不信吗?」他谐谴的挑眉,「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

    她怔然,望住他蕴着三分正经、七分邪气的俊脸,不知该如何应答。

    「我会还给-,霓儿。」他微微笑,拇指抚过她娇挺的鼻尖,逗得她气息直颤,「我不是早说过吗?只要-担得起这责任,够资格来挑起这个国家,我不会跟-抢这位子。」

    意思是,若是让他感觉她不够资格,就休怪他翻脸无情了。

    海珊瑚自嘲地弯唇,聪明地听出弦外之音。

    「你放心吧,表哥,在正式登基前,我绝不会出任何差错的;即便登上了王位,我也会时时小心翼翼,不让自己走错一步。我晓得,只要我不够果断明智,不够勤政爱民,毋需你开口,那些百官大臣自然会要求你继续摄政,他们会说,公主年幼,心智尚不够成热,请摄政王继续为国家尽心尽力。」她偏过芳颊,好俏皮又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我说的,对吗?」

    他讶然凝视她,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回应。

    他很意外吗?她与他对望,「为了确认我是不是个明君,表哥会一直在我身旁,时时紧盯着我、评估着我,对吧?」

    他仍然沉默,可他毋需回应,她已从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知晓了答案,

    她忽地轻轻叹息,微笑了。她爱极了这样的感觉呵!她喜欢他如此关注着她、期待着她,以最高的水平来要求她。他待她严苛,偶尔也会不假辞色,可她知道,那从不是真正的残酷与冷漠。

    她喜欢猜着他,也让他猜着自己,她喜欢在他面前,自己那控制不了慌张的心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