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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没错,就是这妖媚的表情。」

    梦境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对她说道。她穿着一袭纱袍,的在半隐半露的衣襟间呼之欲出,每回一晃动身子,使弹跳着的波浪。

    妇人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双手,珍而重之地捧住她软嫩的脸颊,「真是媚极了,珊瑚,-这小姑娘简直是人间绝品啊,真不愧是我亲手调教的。」

    妇人似乎很喜欢她,对她赞不绝口。

    她却明白,妇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对妇人而言,她只是个随时能以高价拍出的物品而已,就像那些骨董奇珍,能在市场上卖得好价钱一般。

    「明儿个-就满十四岁了,虽说这年龄还稚嫩了些,可瞧-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生得可好得很啊。这张红嫩嫩的脸蛋、这媚透了的眼神,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爱,还怕那些爷儿不花大把银两来讨-欢心吗?」妇人呵呵直笑,算盘拨得叮当响--

    「照我说呢,赶明儿先让-陪几个人姑娘伺候爷儿们,-也不必做什么,只消弹弹琴、唱几首小曲儿,偶尔喝几盅酒,等-这花名传开了,我再仔细替-打算打算,办上一场教人惊艳的初夜宴,如何?」

    「不好。」她淡淡两个字。

    「-说什么?」妇人柳细的眉整个挑起。

    「我说不好。」

    「-、-说不好?」妇人脸色一变,方才还如沐春风的美颜立时转成狰狞,「-这死丫头!-到如今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吗?既然进了我青楼,做了我青楼花妓,还由得-推三阻四?我养-十年了!十年来,我供-吃、供-住,还让-弹琴学曲,-道我为了什么?供奉-当千金小姐吗?-别以为-长大了,可以出来卖了,我就不敢打-,我警告---」

    「我没说不接客。」她冷静地打断鸨娘气急败坏的辱骂。

    「嗄?」

    「我只是不想做旁人陪衬而已。」她昂起下颔,「-花这么多心思调教我,不就是想让我出类拔萃,一鸣惊人吗?如今一出场气势就弱了,-还想怎么挑起那些爷儿的兴致?」

    「哦,这倒有趣了。」鸨娘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脸色缓和下来,「我倒想听听-是怎么打算的。」

    「要我说呢,-每晚安排我跳一段舞,蒙着面纱,不让任何人瞧见我的真面目。等我一个个把这些寻芳客的给勾起来了,还怕他们不抢着买下我的初夜吗?」

    「-真这么有把握?」

    「连这一点手腕都没有,我还想当什么花魁?」她冷冷拂袖,「若是这初夜卖不上个空前绝后的价钱,我情愿死。」

    「真这么有骨气?」

    「-不妨等着瞧。」

    「好,我就信-这一回!」

    商议定后,鸨娘果然依着她的建议,每晚趁着青楼最热闹的时候,安排她献舞。

    第一天,她不现身,只在若隐若现的帘后,坐着弹琴。

    第二天,她在帘后扭腰摆婰。

    第三天,她走出帘幕?却蒙着脸,只以自己窈窕的身段、柔媚的舞姿,去那一个个睁眼瞧着的男人。

    第四天,她少穿了一件衣裳,柔嫩细滑的小手抚上其中一人粗糙的脸。

    第五天,她又少穿了一件,玉手往下移,抚弄另一个幸运者的胸膛。

    就这样,一日一日,她的神秘、她的妩媚,惹得众男子神魂颠倒,一个个再也压不下急色的表情,渴望着扑倒她、征服她。

    她知道是时候了,让鸨娘放出消息,公开对这些寻芳客拍卖她的初夜。

    那夜,青楼高朋满座,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市井小民,认真来出价的、看好戏的、凑热闹的,挤了满厅。

    自开业以来,鸨娘未曾见过如此盛况,笑得合不拢嘴。

    一阵激烈的喊价,你争我夺后,总算尘埃落定。

    她静静坐在房里等着,等着那个买下她初夜的男人,等着领受那从女儿家蜕变成为女人所必经的痛楚以及羞辱。

    夜色缓缓苍沉,烛火在案上默默垂泪,当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即将等到地老天荒时,那人来了。

    他挑起她的面纱,也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海珊瑚头痛地醒来。

    她捧着晕沉沉的脑子,那里头,乱成一团,记忆碎成片片,零散不堪,尖嚎着要求重组。

    它们要回来,要重新占领她的脑子,它们不许她忘了,不许她妄想将它们抛在脑后。

    这世上,有哪些人、哪些事是甘愿轻易被舍弃的?谁都想争、想抢,想占住一席之地。

    它们都要回来,她的记忆,要求回来。

    她挡不了,只能无助地任由记忆入侵,任由这片片来自过去的残破影像,一点一点凌虐她的心。

    她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是在窑子里长大的,从小就看着窑姊儿送往迎来,风蚤卖笑,从小便明白自己有一天也会和她们一样。

    她从不曾有什么心愿,也不敢有什么心愿,她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成为一个艳冠群芳的花魁。

    唯有成为花魁,唯有证明自己的用处,她才能得到机会挣脱这命运,离开这青楼卖笑的生涯。

    不会有人爱她怜她,连她亲生父母都不要她,将她丢给了牙婆子,买她的鸨娘也不爱她,只是看上她从小就与众不同的绝色姿容,而那些前来寻欢作乐的男人们呢,自然更不会爱她了,他们不过是贪恋她的美色与而已。

    一朝红颜褪了色,她也只能遭人厌弃,由人践踏。

    在自己还有价值时,她必须快点找到一个男人为她赎身,她从小就是这么想的。

    海珊瑚拉高被子,蜷缩起身躯,直到缩至床榻角落。

    好冷啊!明明是又厚又软又温暖的被窝,为何她会觉得一股凉意在四肢百骸间窜开?

    真的好冷,好冷。

    随着冷意不停窜上,海珊瑚愈发缩成一颗人球,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被子,思绪却恍惚地晃到久远以前,那寒冷的冬天,她因为犯了错,被鸨娘命人毒打了一顿,将她撵到屋外,罚她在冰天雪地里跪着。

    她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冻得全身发颤、发紫,冻得根本忘了背上那撕裂般的疼痛。一个大她几岁的窑姊儿同情她,偷偷遣人送了一碗热滚滚的肉汤给她,她赶忙捧着要喝,僵硬的双手却打翻了汤碗,她激动地伏,像野狗一样地以嘴捡拾滚落一地的肉块。

    像野狗一样,野狗一样……

    「我不是狗,不是,不是!」海珊瑚埋在被窝里,颤抖地低语。

    人怎会是野犬?只是……人命有时比畜牛还不如!

    她的命,尚且比不上一头畜生,她想死,想死……

    海珊瑚忽地掀开被窝,梦游似的走下床,她身上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裸着一双雪莲般白嫩的纤足,就这么踏在冰沁的地面上。

    她走出内寝殿,几个在外殿打盹的小宫女见着她,都骇了好人一跳,赶忙跳起身。

    「对不起,公主殿下,小的不是故意偷懒,小的只是倦了。」

    「殿下要什么?我们去张罗就好,您用不着亲自起身啊。」

    她不语,回首瞧那些宫女一眼,那诡亮又蒙-的眸光,彷佛暗夜里隐隐浮动的鬼火。

    宫女们一时都惊傻了,刷白了脸,心魂不定。

    海珊瑚不理会她们,继续走出寝殿,回廊上,负责守卫的侍卫们见着她,同样震惊莫名。

    「公主,您要去哪儿?」

    「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吗?」

    「公主!」

    这恐慌的惊唤总算稍稍唤回一缕在静夜里飘荡的游魂,她望向那个出声唤她的侍卫,淡淡地、恍惚地弯唇,「我要去找风表哥。」

    「什么?!」

    「我要去流风宫。」

    「去流风宫?可是殿下,这么晚了--」

    「你们不去,我自己去。」她继续前行。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较为机灵的宫女赶上来,替海珊瑚披上厚软的斗篷,又转头喝斥他们--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替公主备轿啊!难道你们要殿下就这么走着去吗?」

    「是、是!」

    于是,八各侍卫亲自抬轿,护送公主前往流风宫,别说他们教公主这特异的行举给弄糊涂了,流风宫里的内侍宫女见公主玉驾光临,同样一脸愕然。

    「公主殿下,摄政王……已经安歇了。」宫女们——地说道,想拦住公主,却又不敢无礼,可不拦住她,难道由着她直接闯入摄政王寝殿?

    海珊瑚可不理会她们的局促不安,径自横臂排开一群挡路的人,轻飘飘地飘进摄政王寝宫内殿。

    风劲早被外头的蚤动给吵醒了,「怎么回事?」他扬声问。

    「王,是公主殿下,她来了。」一各内侍抢在海珊瑚前头,着慌地通报。

    是霓儿?

    风劲一惊,赶忙披衣下床,方掀开纱帐,一道秀美娉婷的倩影便映入眼底。

    真是她?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挥手要内侍们退出内殿,迎向那步履飘逸、恍若毫不点尘的玉人儿。

    「霓儿,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忽然来了?」

    她扬起眸,「我好冷。」

    「什么?」风劲愕然,瞪视那双蒙咙的美眸。

    「我要睡这里。」她细声细气地宣称。

    他更震惊了,一时语窒。

    她也不管他同不同意,径自褪下斗篷,盈盈往他的床榻走去。

    斗篷下,她只穿着件薄薄的单衣,窈窕有致的若隐若现。他屏住气息,看着她毫不羞愧地掀开纱帐,爬榻。

    她疯了!三更半夜来到一个男人房里,还堂而皇之爬上他的床,这事要传出去,她这公主的各节还要不要顾?

    「-做什么?霓儿!」他低声斥她,气冲冲地走上前,大掌使劲捏住她下颔,「-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是冷。」她迷迷蒙蒙看着他,「我要你抱着我睡,风表哥。」

    她要他……抱着她睡?

    他不敢相信,脑海先是一片空白,跟着,呼啸起翻大巨浪,他攫住她纤细的肩,怒声低咆,「-疯了!霓儿,三更半夜跑来跟个男人同床共枕?-还顾不顾自己的名节?-是公主啊,可不是那些低三下四的娼妓!」

    娼妓!连他也这么想!

    海珊瑚心一痛,原就苍白的脸色更加连一丝血气也没,她望着他,祈求似的低语,「我不是……不是娼妓,我只是冷,只想要你抱着我--」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去她接下来的言语。

    「我不会抱。」风劲狠狠地瞪她,「-给我清醒一点!」

    她呆呆地瞧着他,也不懂得抬手抚颊轻柔,好似并不觉得痛。

    这不言不语也不喊疼的反应,令风劲不觉烦躁起来,「-听懂我说的话了吗?霓儿。」

    「听懂了。」她总算有了反应。他不要她,他讨厌她……她懂了。

    魂与身,彷佛又分道扬镳了,她推开他,梦游似的下床。

    他瞪着她格外柔弱的背影,「-去哪儿?」

    她回眸,云淡风轻地微笑,「去找别人。」

    「什么?!」简短四个字,却似响亮的落雷,劈得他头晕目眩。

    「你不愿抱我,我去找别人。」她理所当然地应道。

    「-、-去找谁?花信吗?」该死!他的声嗓竟然发颤。

    「谁都可以,只要他肯抱着我,只要他有法子不让我觉得冷,谁都可以。」她轻轻说道,婷婷续行。

    他蓦地低吼一声,追上前,气急败坏地拉住她,「-不能这么做!」

    「总有人愿意抱我的。」她像没听见他的咆哮,喃喃低语,「总有人会要我……」泪雾,在她眼底幽幽漫开。

    他震慑地看她。剔透的泪水,沿着她雪白的颊静静滑落,她并未哭出声,只是这么安静地流着眼泪,却似最强悍的绳索,捆绑住他的心。

    「我要去找那个人,你放开我。」她茫然地想挣脱他,「一定有人……一定有人要我,你让我去,让我去找……」

    她迷惘地、痛楚地求着他,那发颤的唇瓣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心就更紧拧一分。

    他忽地展臂,紧紧地、紧紧地拥住她,然后拦腰将她抱起,轻轻将她放落床榻。

    「不许-去找别人。」他逼近她的脸,气息粗重地警告她,「给我乖乖待在这儿,不许乱走!」

    「你会……抱着我睡吗?」她含泪问道,像迷了路的小姑娘似的,轻轻地拉扯他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