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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生离

    第二日一早,五十余人的使团便轻装前行,离开了幽州府。

    裴迪在城楼上向着阿宛与王维挥手,目送着他们远去,一如当年玉门关上的送别。但当年那满腔赤子之心的热忱,今日却满是苍凉之感。

    他昨晚思虑再三,还是不放心柳夫人的身体,执意要留下来陪护。

    任凭裴将军如何呵斥“大丈夫应以国事为重“,他亦是一梗脖子,倔强道:”对证之事,有裴家军的物证,有哥舒晃、依扎尔的人证!我不管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母亲于我大过天;世人本已命如蝼蚁,生死不由己,只想多陪陪家人,有错吗?”

    裴将军看他的眸底,竟有一片悲绝之色,脸上身上的累累伤痕,亦是与他年龄不相衬的沧桑,再想想这一年他所受的磨难,长叹一声,亦不再言语了。

    阿宛端坐马上,回头向他挥了挥手,强挤出一丝笑意,心底亦是一片凄凉。她明白裴迪,柳夫人的身体……当年曾和柳夫人约定,要带着裴迪去西风楼好好看一出歌舞,如今,注定是要失约了。她不敢多想,噙着泪亦不敢再回头,一步步向南行去。

    至琢州宽阔波平的永济渠旁,众人换上了一条硕大的三层大船,结构精良、舱室众多、体势巍峨、帆樯众多,甲板最宽处可容数十人并排而行,最高的帆柱高达三四丈,风帆高举,顺着风势破水而行,日行过百里。

    阿宛生于西域,之前只在洛水和曲江池中见过一些画舫与商船,上船的次数更是一只手数得过来,这一次乍一登上这永济渠内数一数二的苍舶,激动得四处游荡,上上下下都转了一遍,忍不住啧啧称奇,终于将那离别的伤感冲淡了一些。

    江风轻拂,她站在甲板尾处,看着两岸的树木房屋飞快地向后退去,不禁叹道:“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沙丘上滑沙的感觉——以前羡慕鸟儿有翅膀,鱼儿有尾巴,但如今看来,人若聪明起来,真是无所不能!”

    王维与她并肩站着,笑道:“这里毕竟河浅,长江之上,有一种船载运能过万石,光船工就有数百名,居者养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间,甚至船上还开圃种植花卉蔬菜,自成一个小天地。”

    阿宛拍手笑道:“好快活!那我可以住一辈子!”

    当天晚上,阿宛就后悔了。

    使团长将阿宛和王维几人安排在了三楼的单间,奢华雅致一些,但那高处的晃动却也比下面更明显;身为旱鸭子的阿宛,不过快活了几个时辰,就扛不过这船内的颠簸,晕起了船来,一来就是最严重的那种,吐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连连叫苦。

    王维自小生在蒲州的黄河边,有些水性,在江船上如履平地,行动如常。照顾阿宛的担子,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王维事先将清水倒入铜盆之中在榻边备着,阿宛每次呕吐,一转头就可接住;吐完之后,几上热热的茶也已备好,待她缓过劲来,便倒好了喂到她嘴边漱口,用细绢的帕子擦了嘴边的水渍,再扶好躺下……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竟像是他平日里做惯了一样。

    折腾了三四次之后,阿宛胃里空空再无可吐,有力无气地半躺在榻上,看着正在忙碌的王维,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句:“摩诘……摩诘,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