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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燃灯

    从克孜尔石窟到库车城,只需一天的路程。

    库车城本是边境要塞,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与疏勒接,东与焉耆为邻,天竺,欧罗巴、波斯、吐蕃等国在此与大唐交汇,安西都护府就设在此城中。

    走进三层黄土夯成的高高城墙,各色房屋顺着山势慢慢向下蔓延,中间时不时可见佛塔与寺庙,主道两旁的房子中有中原的飞檐酒亭,有波斯风格的镶嵌着彩色马赛克的拱门与圆屋顶,也有路边扎着突厥人的兽皮帐篷,路上更有各色波斯、羌、汉、匈奴、粟特、突厥、吐蕃、回鹘人以及很多汉族的商贩。崔宗之暗自叹惋,这安西都护府的曹大人能镇守大唐四大关之一,绝不像他的长相那么和蔼可亲,是一个实打实的“笑面阎王”。他并不想与他们再打交道,特别是阿宛这样的性子,如遇到曹大人,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端。

    想到这里,带头的崔宗之便催了催马匹,只想带着这一行人快快穿城去到苏巴什佛寺。说时迟那时快,远远的有几个昆仑奴抬着一顶精致华丽的漆金肩辇过来,上面端坐着的,正是都护幕僚张掌书记。阿宛认出了他,与那张脸关联的恶梦奔涌而至,让阿宛想起那些面无表情杀人如砍瓜切菜一样的将士,想起都护曹大人刚刚杀完人就开始焚香礼佛的脸,一阵恐惧与憎恨袭来,她只得紧紧抓住驼鞍,指节发白。王维提了提缰绳,勒马走到阿宛并排的位置,从斗篷下悄悄伸手轻轻的握住了阿宛的手。阿宛定了定心神,扭头再不看前面安西府的队伍。

    张掌书记慢慢走近崔宗之,拱了拱手,斜着眼说:“崔公子让在下好等!公子可是从克孜尔石窟方向而来?前些日子曹大人在那里诛灭了几个韦后残党,公子也要小心哪!“

    崔宗之只能应付道:“曹大人与张掌书记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啊!”

    张掌书记眸子一沉:“崔公子可认得那些歹人?”

    崔宗之淡然拱拱手道;“在下首次踏足西域,乃是受家父所托前来向苏巴什佛寺住持摩罗刹大师请教佛法,途经克孜尔山谷休憩而已。此去山高水远,实在是不敢耽搁,”说罢,顿了一下,侧身略靠近了点:“日后都护大人与张掌书记若有机会来长安,请定到府中一聚,此番礼佛之事多亏大人照拂,家父必将烹茶以待!“

    张掌书记终是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满意地回府复命了。只是他与崔公子一行人擦肩而过时,脸上被人狠狠弹了一个枣核,不知从何来。

    一阵阵驼铃声中,一行人终于从库车城中穿城而过,远远的便可以看见山丘上错金镶玉,宛如神居的高大佛塔——苏巴什佛寺。以佛塔为中心,四周建有庙宇、洞窟、殿堂、僧房等绵延至两岸的斜坡与高山上,无不金壁辉煌,精巧绝伦。

    苏克莎和阿宛正焦到处张望,寻找岸边的一个金色底座白色塔尖的四方佛塔。之前阿娘每次来苏巴什佛寺都会让她们去一个佛塔前跪拜,说是祭奠她的恩人。现在她们才明白,这里埋的到底是谁。当两人在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佛塔,却发现,因为河水冲刷河岸的缘故,那座塔因为地基不稳,已然倒塌了一半,甚至露出了棺身一侧。

    苏克莎颓然跪坐在地上,在塔前泪水潸潸而下。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苏克莎的肩膀,是崔宗之。他沉吟一会,眼神柔和地说:“交给我,我会去找住持大师。你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苏克莎仰头望着他,泪眼朦胧中竟有些恍惚。他本是潇洒随性的翩翩公子模样,但这几日的愁绪与奔波,让他的脸上添了风霜之感,鬓边也有了一丝白发。但她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也说过这句话,如同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咒语。此时此刻,他是她的神,原本觉得在天地间孤零零飘忽一人无所借力的她,终于又找到一个可以像阿娘一样一直呵护着她的所在。她的心,终是安了。

    他们借了僧房住下。一是整修佛塔,二是整理经书。

    苏巴什佛寺汇集了西域各国的高僧及经本,当年玄奘,鸠摩罗什等得道高僧都曾在这里译经开坛。这一日,正是摩罗刹大师在正殿开坛讲经,寺内寺外人山人海。

    尽管没有苏慕遮大会那么热闹壮观,但苏巴什佛寺超高的人气让寺庙周边也聚集了众多的行脚店,酒馆以及商铺。小吃店,杂耍,金银器铺子,乐师,舞娘,高昌产的葡萄酒,焉耆产的香枣、梨与苹果,于阗的艾德尔丝绸,攒金首饰,镶着宝石的匕首…………三人逛得不亦乐乎。几人正围着土炉等着炕肉饼出炉,却听到前面一片喧哗,众人都在向前奔走。阿宛又想看热闹又舍不得快要到手的肉,急得直跺脚。王维也只能略往前一步,微微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冲到。

    人群慢慢向这边涌动,中间赫然两排皇室的仪仗,身着龟兹盛装的舞者在吹弹声中踏着节奏扬袖起舞。龟兹以狮子为王室象征,一辆金雕玉琢正面嵌着整只黄金狮头的宝车正缓缓而行,后面由艺人扮演的赤、青、黄、白、黑的五色狮子,盘旋舞动1,灵巧活泼,引得周围百姓一阵阵喝彩,连一王维也好奇地探头张望着。宝车上正坐着一个四十多岁高鼻深目,头缠金色围帽身着赤红绣金珠袍的魁梧男人和他富态白净的夫人,正微笑着向周边的百姓们招手,分洒铜币。

    随着王室的仪仗声传到远处,寺中的住持摩罗刹大师也捧着在释迦牟尼像前点燃的一盏佛灯,以”燃灯礼“相迎。其它僧人也在给周围的百姓们分发着大大小小的油灯。此时,龟兹王公从宝车上下来,躬身接过住持手上的灯,再小心点燃他夫人的灯,一盏盏地燃下去。渐渐地身边的人都手捧一盏明灯,整个街市灯火通亮,到处跳着火光。伴着摩罗刹大师和一众僧侣的梵音颂唱,各种肤色各种装扮甚至各种语言的人们此时皆沉浸于佛乐之中,仿佛从人间到天宫的吉祥之景,意为让所有的生灵都沐浴在祥和的佛光中,光光相照,最终“不见恶人,不闻恶声,无有众苦”,

    他们三个也分得了僧侣给的小小明灯,前面一排的吐蕃商人笑着说上一连串祝福之语,用他手中的灯为三人一一点燃。看着手中那点微光,阿宛喃喃念着这几句谒语,耸了耸肩说:”高僧们可以成佛,可那只是他们自己的修行。这人间那么多生老病死,你们碰到了沙匪,我们碰到了……“阿宛鼻子一酸,却强忍住了眼泪:”如果……如果佛祖高僧们都帮不了,那又凭什么受我们的香火?“

    苏克莎吓得赶快捂住了阿宛的嘴,小声说:“在这里说这种话,你想被赶出去吗?”

    王维眼里却也浮起一层水雾,叹气道:“礼佛之旅,所遇皆魔,我们竟也无技可施。“

    此时,他们两人深深对望一眼,都想起了那日两人一起躲在耳室里目睹人间地狱,相拥着宽慰的情景。阿宛眼底绽开一丝笑意,她捧起她手中的灯给了王维,又从王维手中拿过了他的灯:“若真遇到了魔,那我们就不求佛了,求自己吧!努力让自己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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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狮子舞最早出现在西域龟兹地区,后传入中原内地。据《乐府杂录·龟兹部》记载:“狮子舞由龟兹传入长安。”起初,舞狮人都是由龟兹人担当,而且表演的舞蹈音乐具有龟兹特点,所以《乐府杂录》就把狮舞列在龟兹部中。《新唐书·音乐志》记载:“《龟兹伎》,……舞者四人。设五方狮子,高丈余,饰以方色。每师子有十二人,画衣,执红拂,首加红袜,之谓师子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