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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长殊

    月落中庭,雪满长阶。

    紫宸殿外火光四起,纷乱嘈杂,内里却是灯火未明,一派孤寂冷凄。

    姚盼在等待一个人。

    任由冗长的黑暗将她淹没。

    她把头颅靠在龙座的扶手上,眼眸微睁,望着一片虚空。

    双腿轻轻架在对面,微微蜷缩起来。

    宽大的龙袍剪裁并不合身,裹着她纤细单薄的身形。

    裙摆从小腿滑下,长长铺陈在地面,拖拽出一片华美江山图。袖口底色绛红,用金线绣出一条活灵活现的蟠龙。

    她屈指在膝盖上轻敲,慢悠悠地哼唱起来,细软的声音回荡在幽深大殿。

    那是一首来自江南的曲子,少女的声音软糯缠绵,在这般威严庄重的大殿之中幽幽回荡,很是有几分诡异。

    一抹电光,在夜空中闪现。

    剑尖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之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响。

    殿门缓缓打开,灰尘在隐约透入的光线中簌簌下落,雪白的袍摆拂过门槛,一人款款入得殿来。

    只见来人身形颀长,双腿笔直。

    提着剑,一步一步,靠近高耸于地面的皇恩台。

    皇恩台上的龙椅中,横卧着一位哼歌的红衣少女,赤金与鲜红之色,衬着她白皙的面孔,交织成一副颓美画卷。

    从剑尖滴落下浓稠鲜血,一寸寸将地毯浸出深色。

    他仰起脸来,光影勾勒鼻唇线条如琢,渐渐明晰。容貌一如当年,却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成熟与凌厉。

    姚盼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忽然莞尔一笑,“爱卿一身白衣来见朕,可是存着为朕送行的意思?”

    他不语,双眸如浸在水中的墨玉,一片晦暗,瞧不分明。

    姚盼撑起下巴,又问,“身持兵器见君乃是死罪,为何爱卿还要佩剑上殿?”

    她将美目一沉:“难道爱卿在偏僻之地待了两年,竟连君臣之礼都忘了么。”

    宗长殊手中的剑,终于在地上划定,发出一声“当”的沉响。

    与她目光相接,姿态不卑不亢。

    声调一挑,冷漠无情又玩味:

    “陛下果真一如当初,丝毫未改。”

    姚盼握住龙椅的扶手,望望他身后,突然转了语调,柔和道:

    “爱卿一路行来辛苦。”

    “密营卫四大高手,果真名不虚传。臣被好一番阻拦才得见天颜,倒也确实是辛苦。”宗长殊淡淡颌首。

    姚盼往门外一瞥,只见视线可及之处倒伏着数具黑衣尸体,身下俱是一片污色,想来应当是力战而死,流了不少的血,隐约有血腥味飘来。

    姚盼的脸色微微一变,那几个密卫非比寻常,乃是帝王暗卫,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身手卓绝,冠绝天下。

    竟全都死在他的剑下,无一生还?

    而他看起来却是毫发无损,这身白衣亦是一如往常般妥帖清爽,丝毫不乱。

    姚盼暗忖,她忘了,这位看起来像是儒雅书生,却也是先帝时的征西将军,战功赫赫,威慑四方,那几个宫里头培养的密卫哪里拦得住他。

    不禁叹道:

    “先生变了许多。”

    她幽幽说道:“我从前以为,先生是那无情无欲的仙人,没想到有朝一日,也会为了心中欲.望,率军攻入帝京,用父皇所赐的宝剑指着朕。”

    宗长殊听了这话,面无表情:

    “陛下在京放纵荒yín之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姚盼一怔,耸肩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她笑不可抑,一口白牙能瞧个清楚,待消停了一些,才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宗长殊,你果然是这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伪君子。”

    宗长殊浓睫一掀,冷淡无波地凝睇她。

    “爱卿可知,这紫宸殿下,埋着一个秘密。”姚盼嘘了一声,神色诡谲。

    她从龙座上起身,轻盈地步下台阶,宗长殊这才发现她竟然没有穿鞋,而是一双赤足在地面上行走。

    “这底下,藏有成千上万的炸.药,我只要按下机关——”围着他转了个圈,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说不出的活泼灵动,口中吐露的话却叫人惊悚不已。

    “轰的一声,一切都会夷为平地。”

    她转圈时,身上传来叮铃作响之声。

    纤细的足踝上系着一串银铃,本是上不得台面的欢场玩物,她却堂而皇之地戴在了脚上,足见这位女帝的荒唐任性。

    “陛下不敢。”

    良久,宗长殊冷声吐出四字。

    姚盼疑道,“玉石俱焚,我有何不敢?”

    “陛下在紫宸殿见我,便是明白,紫宸二字对太行的含义。”

    紫宸殿是为历代君王安寝之所,若是将这殿毁了,便等同于毁却太行根基,对于这位,该是何等大逆不道。

    她狠毒奸诈,放.荡奢侈,死到临头,却也有不能为,不敢为之事。

    姚盼歪头一笑:“可是,天下人都说朕是昏君。既是昏君,又何须有所顾忌呢。对不对?”

    宗长殊面色微变,握着宝剑的手也紧了一紧。

    姚盼见他如此,抚掌笑道:

    “先生受骗了。”

    “这下面,什么都没有。”

    宗长殊方才知她是拿他取乐,不禁在心底怒斥了一声顽劣,顽劣不堪,面上愈发冷峻起来。

    姚盼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剑:

    “先生要杀我么?”

    他沉默了,他此行,确是为杀她而来。

    姚盼认出那是定安帝所赐宝剑,上斩昏君,下斩奸臣,眼神不免有些微妙。

    一会儿,又调整了表情。

    “你背主弑君,恐会被天下人诟病。”

    笑意甜美,一派天真无邪,毫无对死亡的恐惧之色:

    “为何不让手下人代劳呢?”

    宗长殊不躲不避,很认真地思考着。

    “他们都没有那个资格。”

    姚盼微微一怔。

    而后点头笑道,“是啊,朕是该死,可是,自古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谁不是满手鲜血?”

    宗长殊摇了摇头,“看来陛下还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宗长殊。”

    她背着手,忽然轻唤一声。

    仰颈看他,线条带动锁骨浮现,敞开的衣领中肌肤曝露,像覆雪一片,白嫩滑腻。

    “你不就是想要皇位么。”

    “朕给你。”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手腕之上。

    他素来厌恶与人接触,眸中立刻有了抵触之色。却强忍下来,任由她这样肆意地触碰,静默不语,观察她下一步的动作。

    她从他腕上滑过,来到衣带之上,葱指一挑,挑开了衣带。

    就好像是他,解开了她的衣袍一样。

    “你不就是,想要这身龙袍么?”

    衣袍散开,露出雪白的束胸。

    她毫无感觉,往他的领域踏进一步,仍然盈盈含笑,眉眼中的艳色夺人心魄。

    京中传闻满朝文武才俊,皆是女帝裙下之臣,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宗长殊整个人微微一凝。

    他一身白衣,巍峨如山。

    玉扣严实,下巴削瘦。

    漆黑的瞳孔中一片澄澈,映着少女艳丽的面孔,却像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眼神,并未让姚盼生出分毫的退意,她抬起手,贴在他的胸脯之上,将脸凑近,感受掌心下沉稳的心跳。

    “据我的探子回报,先生在乌郡时未置妻妾美人,每日习武看书,日子过得如同苦行僧一般。”

    幽幽香气侵袭,扰人心智,“先生这般洁身自好,忠良为国之人,我不信先生会愿意背负谋权篡位的恶名。定是受奸人蛊惑,一时冲动。”

    “退兵吧。”

    幽幽低哑的声音抚过耳边,极尽魅意。

    “只要爱卿肯退兵,这万里江山,朕与爱卿共治。不论是宝马香车,还是美人珠宝,只要是你想要的,朕都拱手送上。”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