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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师徒 · 4

    “主人。”湘身上的伤也还在渗着血,却跪了下来。

    “去做饭。”云焕只是吩咐了一句,刚想走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叫住自己的傀儡,把一个东西扔给她,“把这个抹上,别让肌肤干裂了。”

    “是。”湘的眼睛是木然的,接过那个填满油膏的贝壳答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慕湮看着,眼睛里却有了一丝笑意,等那个鲛人走开了,微笑对弟子说:“看来你的确是很爱惜她呀。”

    “答应了飞廉那家伙。”云焕却没有在师父面前粉饰自己的意思,无可奈何地摊开手,“湘是他的鲛人傀儡,调借给我而已。偏生他把鲛人看作宝贝一样——有什么办法?不然回去他要找我算账。”

    “飞廉?”慕湮微微点头,笑道,“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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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国少将脸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仿佛不知如何回答,片刻,才淡淡道:“不是。不过是演武堂里的同窗罢了,一起出科的。最后的比试里,我还差点输给他。”

    “谁能胜过我的焕儿?”慕湮也不问,只是点头,笑,“不过难得你还顾忌一个人啊,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怎么可能。”云焕嘴角浮起复杂的笑意,“他是国务大臣巫朗家族的人。”

    “嗯?”慕湮微微诧异。

    “而我是巫彭元帅一手提拔上来的。”云焕摇了摇头,冷硬的眉目间有一丝失落,“我们不是同盟者,不相互残杀就不错了,注定没办法成为朋友。”

    对于帝都伽蓝里种种派系斗争,空桑女剑圣显然是一无所知,然而看得出弟子在说到这些时候眉间就有阴郁的神色,慕湮也不多问,只是转开了话题,微微笑着:“焕儿,你今年也有二十四了吧?成家了没?”

    明显愣了一下,云焕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去年刚订了婚事。”

    “哦?是什么样的女孩?”毕竟是女子,说到这样的事情慕湮眼里涌动着光芒,欢喜地笑了起来,“性情如何?会武功吗?长得美吗?”

    “一般吧。”云焕侧头,很是回忆了一下,才淡淡道,“倒是个挺聪明的人——可惜是庶出。巫彭大人替我提的亲,她是巫即家族二房的第二个女儿,父亲是庶子,其母是巫姑家族的长房幺女,倒是嫡系。”

    “嗯?”慕湮不知道云焕这样介绍未婚妻的父母家世究竟为了说明什么,随口反问,“庶出又如何?”

    云焕愣了一下,才想起师父多年独居古墓,远离人世,当然更不知道帝都如今的政治格局和百年来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不由微微苦笑,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在智者带领下重新回到云荒、夺得天下,建立沧流帝国至今已将近百年。而帝都的政治格局自帝国建立以来就没有再变过。

    智者成为垂帘后定夺大事的最高决策者,然而却在白塔顶上的神庙里深居简出,极少直接干预帝国军政。所以在国务上,以“十巫”为首的十大家族把持了上下,而且权力被代代传承下去,成为门阀世家。世袭制成为培植私家势力的重要工具,从而造成任人唯亲的恶性循环,也让其余外族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权力核心。在那铁一般秩序里,高高的皇城阴影中,一切按照门第和血统被划分开来,正出庶出,更是看得比命还重。

    云家本来没有任何机会从这样一个铁一般的秩序中冒头——如果不是先前巫真家族的圣女莫名触犯了智者大人,居然遭到灭族的惩罚;如果不是云家长女云烛成为新的圣女,并得到了智者大人出乎意料的宠幸,将“巫真”的称号封给这个原本属于冰族里面最下等的人家——云家说不定还被流放在属国,连帝都外城都不许进入。

    虽然因为幸运,在短短几年内崛起于朝野,然而根基未深、血统不纯的云家即使有了“巫真”的称号,依然受到其余九个家族的排挤和孤立。如果不是巫彭元帅在朝廷内外看顾他们,为他们打点关系、介绍人脉,他是不可能和巫即家族里的女子结亲的。

    而巫彭元帅——那个和国务大臣巫朗多年来明争暗斗的元帅大人,这样殷勤扶持云家姐弟,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云烛是他引入帝都并推荐给智者大人的,自然成为他朝堂上的大臂助;而云焕,以不败的骄人战绩从演武堂出科,在军中成为他对抗巫朗家族中飞廉的王牌,免得征天军团年轻军官阶层倒向飞廉一方。

    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如何能对师父说清楚?

    然而令云焕惊讶的是,虽然只是寥寥提了一下,看似不曾接触过政治权谋的师父居然并没有流露出懵懂的表情,回答得虽然简短,却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今年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并不知道,早在他降生到这个云荒之前、空桑梦华王朝末期,他的师父曾多么接近过当时政治急流的核心。而她所爱的那个人,又是怎样一个复杂的政客。

    虽然不曾直接卷入政局,然而自从那个人死后,隐居的女剑圣曾用了长久的时间去思索那个人和他的世界。虽然这么多年以后,依旧不曾明白黑白的真正定义,虽然依旧迷惘,但她已不是个对政治一无所知的世外隐者。

    “这八九年,看来真难为你了。”听着弟子看似随便地说一些帝都目前的大致格局,慕湮忽然间长长叹息了一声,抬手轻抚弟子的头发,“焕儿,你这是日夜与虎狼为伴啊。”

    云焕肩膀一震,诧异地看向师父,忽然间心口涌起说不出的刺痛和喜悦——这些,他本来从未期望师父能懂,然而她竟然懂了。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欣慰。

    “真像啊……”慕湮的手停在云焕宽而平的双肩上,看着戎装弟子眉目间冷定筹划的神色,忽然间眼神有些恍惚,喃喃地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和语冰简直一模一样——焕儿,你一定要小心……伽蓝帝都是一个可怕的染缸,什么样的人进去了最后都会变得面目全非——不要做语冰那样的人。”

    “师父?”那个名字让云焕微微一惊,抬起头看着师父。

    听过的……虽然师父极少提起以前,然而过去那些年里,每到一月三十日那一天,师父都会停止授课,默默对着东方伽蓝城的方向凝望,神思恍惚。捧剑默立在身后的少年不敢出声打扰,用目光静静追随着轮椅上的师父,偶尔会听到那个名字被低声吐出:“夏语冰。”

    夏语冰。默默记住的少年,曾暗自去追查过这个名字。

    虽然沧流建国后,对于前朝的事情采取了坚壁清野的消除法,然而晋升少将后,能出入帝都皇家藏书阁,他终于在大堆无人翻阅的空桑史记里找到了这个名字。

    那是在空桑最后糜烂颓废的王朝里唯一闪耀夺目的名字。一代名臣,章台御使夏语冰,一生清廉刚正,两袖清风,深得天下百姓爱戴。倾尽一生之力扳倒了巨蠹曹训行太师,最后却被太师派刺客暗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