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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湮灭 · 2

    “少将在里面——喝酒?”南昭脱口惊问。

    “应该是吧。”士兵却是不明白将军为何如此惊讶,转头看看里面黑洞洞的房间,“属下在外面听到好几个空酒坛砸碎的声音了。”

    “搞什么!”南昭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往里便走,再也不顾士兵的拦截。

    偌大的别院居然没有点一盏灯,安排来服侍少将的人应该都被赶出去了,空空荡荡。南昭的脚步声响起在廊上,一路拨起风灯。风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却隐隐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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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的……醉成什么样子了啊。”嗅着浓烈的酒气,南昭喃喃,一把推开门。

    “搜到了吗?”里面的人听得动静,冷冷问,没有半分醉意。

    然而暗夜里冷刀也似的眼睛一闪,转眼感觉到来的并非当日派出的士兵。恍如电光火石,黑暗中陡然有白光横起,刺向他心口——镇野军团将军骇然之下来不及拔剑,佩剑往胸前一横,剑柄堪堪挡住,却转瞬被击得粉碎,那道骤然而起的白光击碎他佩剑后仍然直刺他胸口,撞在胸甲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你?你来干什么?”黑夜里,剑光忽然消失,那个声音冷冷问。

    虽然对方最后瞬间收力,然而南昭还是猝不及防地被击出一丈,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他在被击中后才来得及抽出佩剑,却发现已经没有必要。那样猛然受挫的失败感让他悻悻将佩剑收入鞘中,没好气:“听说你喝酒,怕你醉死在里面。”

    “呵……醉死?”黑暗里,云焕的声音却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在浓烈酒气里冷笑,“差点死的就是你。”

    “如果这一剑不能及时收住,那就是你真的醉了。”南昭抚着心口那个几乎被击穿的地方,直起身来苦笑——只是微微一动,只听暗夜里一阵喀啦啦脆响,胸甲居然裂成几块散落,不由心下骇然:瞬间震碎铁甲却毫不伤人,这样收发自如惊人的剑技,演武堂出科时在云焕和飞廉的那一轮交手中他就见过了,然而再次看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由得喃喃:“好剑法!哎……我本来以为飞廉的剑技是军中第一,却没料到你原来一直藏私,最后出科比试的时候才亮出绝活儿。”

    “飞廉……飞廉。”那个昔日同窗的名字此刻仿佛刺中了少将,云焕陡然低声冷笑,带着说不出的杀气,“嘿嘿。”

    “听说他现在被派去南方泽之国了吧?那边最近很乱,”南昭眉头一蹙,不明白云焕骤然而起的杀气由何而来,只是叙旧,“好像有人叛乱——听说还是高舜昭总督牵头,闹得很大。”

    “哦。”云焕只是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一字一顿,“希望他顺利回京。”

    那样的冷意和杀气,让南昭陡然一惊。

    “我没醉,你可以走了。我在等派出去的人返回。”云焕的声音始终冷定,暗夜里狭长的眼睛冷亮如军刀,“南昭将军,下次不要没有我的允许就闯入——要知道,军中无戏言。”

    南昭也不答话,只是在暗夜里看了同僚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走出门外。

    沙漠半夜的冷风吹进来,胃里的绞痛让云焕吸了口气。那一阵一阵的痉挛如同钢刀在脏腑里绞动,伴随着欲呕的反胃。他用手按着胃部,感觉额头的冷汗一粒粒沁出。

    外面廊上的风灯飘飘转转,光亮冷淡。门内的黑暗里,云焕想站起来,却打翻了案上一只半空的酒瓮,砰然的碎裂声在夜里久久回荡。浓烈的酒气熏得他一阵阵头晕,所有喝下去的酒全部吐出来了,胃里空空如也,却还是压抑不住地干呕。

    那个瞬间,精神和身体上双重无力的感觉让他颓然坐入椅中,久久不愿动一下,忽然低声在暗夜里笑了起来——真是可笑……自己居然会和那些人一样试图用酒来获取暂时的舒缓和平静?然而,上天连这个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他。越喝只是越发清醒,如钝刀折磨着每一根神经,提醒他眼前必须面对的严酷局面。

    “怎么了?”折身返回的南昭在听到暗夜里奇怪的笑声时大吃一惊,手中的药碗几乎落地,“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笑,笑……”

    “你回来干什么?”那样虚弱的状态下,神志反而分外敏锐,云焕略微诧异地抬头,语气里已经隐隐有敌意。

    “去给你拿了碗野姜汤。”南昭却是不以为然,将碗放下,“你一喝酒就胃痛。”

    显然有些意外,云焕在暗夜里沉默下去。

    “别点灯!”静默中,只有沙漏里的沙子簌簌而落。然而从窸窣的动作上听出了对方的意图,云焕蓦然阻止,那样的语气成功地让南昭一惊住手,却不放心:“到底出什么事了?”

    暗夜里嘴唇无声地弯起了一个弧度:“别点灯,我现在这个样子很狼狈。”

    “好吧,真是的。”南昭实在吃不准现在这个帝都少将的脾气,摸索着把药碗放在案上,“快趁热喝了——那次你勉强喝酒,闹了一晚上,真是吓得我们不轻。”

    “是啊。”云焕触摸到了那碗滚烫的药,却没有拿起,轻声,“我总是觉得什么事情自己都应该做到——结果那次弄得连晚课都无法去,差点被教官查出来……如果不是你们帮我掩饰,恐怕我读了一半就要被从演武堂逐出去了。”

    声音到了最后逐渐低下去,消于无痕。

    南昭显然不承想云焕还记得那回事,搓手笑:“是啊,你小子居然在营里喝酒!大家也不敢去找军医,最后还是飞廉半夜翻墙出去替你买药……别看他一向婆婆妈妈,可轻身功夫连教官也追不上,天亮前一口气往返一百多里拿到了药,没误了早上操练。”

    药碗到了嘴边,却忽然顿住了,云焕长久地沉默,不说话。

    “怎么?”南昭在暗夜里也察觉出来,脱口问。

    “唰”一声响,是药泼到地上的声音。不等南昭惊问,云焕扔了药碗,在暗夜里霍然起身,横臂一扫,将满桌的酒器扫到地上,点起了桌上的牛油蜡烛。

    “南昭,你过来看看,这张布防图上几个关隘可标得周全了?”灯火明灭下,南昭只见云焕俯身抽出桌上一张大图,手指点着标出的密密麻麻节点,眼睛忽然间冷定到了不动声色,“空寂城周围一共有官道三条,各种小道若干,牧民的寨子分布在东南方向……你觉得如果把守住了这几个地方,能扼断一切往沙漠里去的路吗?”

    “我看看。”南昭也不想别的,便凑近去看,一看之下他就脱口惊叹了一声,“真有你小子的!花了多少时间?”

    惊讶地抬头,看到的却是同僚的脸——灯下的帝国少将戎装上满是酒渍,也没有戴头盔,长发散了一半,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狼狈落魄。然而冰蓝色的眼睛里隐隐冷光闪动,脸色竟然是罕见的苍白严肃。

    “这几天反正也在等消息,闲着没事。”云焕淡淡回答,手指敲击着地图,“我把送上来的文牒全看了,行军图有的没有的,我都标注上去了,也分配了兵力——你看看是否合适。你毕竟在这里当了那么多年将军,对这一带比我熟悉。”

    不知为何,虽然那样淡漠从容地说着,南昭却觉得这个同僚宛如一根绷紧到了极点的弦,有某种焦虑危险的气息。那样的感觉,记忆中从未出现在这个人身上——哪怕是当初演武堂出科比试,到最后一轮不得不和飞廉对决的时候。

    “奶奶的……还有什么好说的?”收回神思,看着这张详尽的地图,南昭叹道,“平日巡逻也就那么几条路。你看了多少卷羊皮地图才凑出这些?好一些路是牧民以前逐水草而居踏出来的,大漠风沙又大,地形经常变,我也不知道如何定位。”

    “我已经让军士们伏到了那些路口附近,”云焕的手指敲击着地图,眉头紧蹙,不知不觉地用力,竟然将案几击出一个小洞来,“我还在等消息——如果十五日后还没有找到那个东西,看来就不能指望牧民们了,另外得派出将士们全力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