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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 2 章

    熙和十年,四月十六。

    仲春时节,虞府后院草长莺飞,杨柳堆烟,一片生机葳蕤之景。天朗气清,就连人的精神也格外勃发。虞府的奴婢小厮们忙完了手头的活计,得了空不像往常一样打盹偷懒,而是三两个凑在一起漫谈闲话。

    她们谈起了最近府中最大的事情,大小姐突如其来的病。

    “好端端的,怎么会春天高热不褪,”一个丫头说道,“这时候连晚上的风都吹不冻人呢,怕不是邪祟入体。”

    “连续三天的高热?这么严重?这可是要……”又一个丫头说道,不过她性子谨慎,只做了口型,不敢把“要人命”三个字说出声。

    “你们向拾翠打听些?”先前传言她高热的人提议,不过她立刻摇头:“不过她一个人伺候大小姐,口风紧得很,上次我问什么都不肯说。”

    拾翠正抱着一包药材从后门进了虞府的院子,听到几个丫头正在背后嚼小姐的舌根,登时停下了脚步,狠狠瞪了她们一眼。

    那几个丫头们被瞪之后并无羞恼之色,反而嘻嘻哈哈道:“拾翠要好生照顾大小姐啊,莫让这高热耽误了小姐的大好前程。”

    “这病来得太不合时宜了,拾翠照顾小姐也上心点,来日大小姐寻得好夫婿,好抬你作通房!”

    听了最后一句话,几个人纷纷哄笑起来。言语之间,不见对“大小姐”其人的丝毫尊重。

    胡话传入拾翠的耳,把她气得脸通红,她却不曾回敬几句。只把脚程加快了,向西边的小院跑去。

    她还赶着给自家小姐熬药,不敢耽搁。

    后院的西面是个与世隔绝的小院,院中一幢绣楼,正是大小姐的居所。庭院深深,除了主仆二人外久不见人迹。

    绣房二楼,虞莞独自一人倚在榻上,捧着一卷书细读。细白的手指翻过崭新一页,便听见匆忙脚步声传来。

    转头便看见拾翠匆匆进门,眉目之间颇有怨愤之色。

    “又去给我抓药了?”见拾翠点头,虞莞说:“我这病自己心中有数,不必你如此辛苦,大清早的去抓药。”

    这风寒病发突然又持续三日,看似凶险异常,实则因受惊而起。W

    寻常喝药起不了多少作用。

    虞莞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临终之时心神折劳,无力多思。

    没想到,一睁眼,不是来世,却回到六年前。熙和十年的春天,此时她尚无婚配,待字闺中。

    她尚且无力琢磨这重活一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辈子的疲劳却在这具健康的身体上找到了宣泄之所,顿时如山洪般压垮了她。

    重生回来的当天夜里,她就烧起了高烧。

    若不是拾翠忠心,听到了她倒下的微小动静,不放心之下前来查看,她可能甫一重生就要因为整夜的高热不褪而再次离世吧。

    虞莞以书遮面,压下一闪而过的剧烈情绪。

    上辈子一步错,步步错。等她发现深陷泥淖时,已葛藤缠身,无力回天。但是既然苍天有德,给予她重活一世,她定然——

    拾翠微微发红的眼眶打断了她思绪:“这是怎么了?有谁在外面欺负你了么?”

    拾翠听闻小姐关心时,眼眶一酸,泪珠便无声落下:“小姐,外面的丫鬟都说您高热不褪,可能会,会离开……”

    她当时听得清晰,虽然那人不敢宣之于口,却分明是这个意思。

    她诉出心事后,心中一时又是愧疚又是后悔。本可以咽下酸楚,不让小姐听到这些污糟话烦心。现在倒好,一时嘴快,却白白脏了小姐的耳朵。

    心中唾骂自己,却忍不住继续倾吐:“她们还说,说小姐的病不合时宜,恐怕会担心小姐的姻缘……”

    说到此处,拾翠抽噎着顿住声音:“小姐,您这一生病,要是真的赶不上春日宴,那可,那可如何是好……”

    先前那些话虽然不敬,却也道出了实情所在。春日宴关乎着虞莞,乃至同她一般身份的贵女们的大好前程。

    本朝明令不兴选秀和,皇室意欲嫁娶时,便由宫中主持,邀请公子或贵女们入宫“赏春”。

    久而久之,春日宴就成了选秀的婉称。

    今春三月,太后已向京中官宦女子们广发请帖。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下京城人人都知道,皇室有意为两位适龄的皇子择宗妇了。

    春日宴上,若是得了太后或者皇子的青眼,被择为皇子妃,进一步就是太子妃,再进便是凤命加身,恩荫家族。这等事关前程荣宠的大好事,怎不使京中沸腾?

    就连一向刻板古怪的虞侍郎,接到帖子时都忍不住双手颤抖。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西院有个无人造访的孤零零的绣楼。

    拾翠想到这里,忍不住眼底一黯。老爷连小姐的及笄礼都不曾记得,更遑论婚嫁大事。而一向与小姐不对付的夫人更不会主动揽活。

    若去不了春日宴,她恐怕就要眼睁睁看着小姐无人问津、熬成老姑娘。

    可距离开宴不过五日,小姐却突然之间高热不褪,莫非是天意都如此狠心?要毁了她跳出去的唯一机会?

    心绪荡至此处,仓皇之感渐渐浮上拾翠心头,却在与小姐对上视线时一顿。

    她从未见过小姐如斯神情,犹如行过死荫之地的一泓秋水,见之使人一个激灵。

    她听见虞莞以一种不疾不徐的语调说道:“错过春日宴,也未必是坏事。”

    春日宴是她上辈子踏错的第一步。想到这里,虞莞的面色一凝。

    比起上辈子遇到的那些腌臜事,变成老姑娘又有什么可怕?至少衣食皆是虞府供养,不费自己一毫一厘。

    她自重生时就打定主意,逃出上辈子的命数,必须错过这场宴会。

    突如其来的高热,倒成了推拒的绝佳借口。她宁可风寒好得慢些,也不想喝下拾翠带回的药。

    正思量着该如何与拾翠解释,却听见绣楼处传来一阵阵凌乱的脚步声。

    虞莞拧起弯弯烟眉,是谁会前来这无人问津的西院?声音不止一人,显然并非前来探望,甚至还不怀好意。是她那视她作无物的继母,一直瞧她不顺眼的妹妹,还是……

    “咚咚。”两声敲门声过后,门外的不速之客就不请自入。只见一个瘦高个头、两撇山羊胡须,一副文士装扮的中年男子被五六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围着,气势汹汹地迈步前来。

    好生滑稽。虞莞不客气地勾起嘴角。

    那文士,也就是虞莞的父亲虞振惟瞧见女儿嘴角笑意,以为她欢欣于父亲的探望,脸上也挂了三分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