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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戌时,宫中点起灯火。荣华长公主从佛堂出来,到了昭允殿,德荣已候在殿外了。

    殿中很冷清,长公主屏退了宫婢,免去德荣的礼,问道:“与儿怎么样了?”

    德荣立在下?首,应答道:“回长公主的话?,殿下?从阳坡校场回来,两日了,几乎没怎么合眼,昨日医官一走,殿下?守了少夫人一夜。”

    长公主目中隐隐浮起忧色:“那姑娘,伤得这么重?”

    德荣道:“是,医官看过,说淤血在头颅里?,没法药到病除,只能开?些化瘀的药方?,等着淤块自行化散。也有化不?散的,据说有人就这么躺一辈子。

    “殿下?听后,大约难过,昨天夜里?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医官也安慰殿下?,说少夫人身子底子好?,人也年轻,指不?定躺几日就醒了。

    “今早殿下?瞧着精神还好?,午间还用了点粥食,少夫人的三道药,都是殿下?亲自煎,亲自喂着吃的,奴婢进宫前,殿下?正传了祁铭到府上,问阳坡校场救回来的人质情况。”

    荣华长公主听后,眉头稍稍舒展,她的五官非常漂亮,只是稍稍有一点硬气,这点硬气放到女子身上,或许不?够柔美,但是被小?昭王承袭,便是恰到好?处的俊逸清朗。

    “照你看,与儿这是当真把这姑娘看作自己的结发妻?”

    德荣低垂着双眸,“当初殿下?娶妻时,只称是想救崔家,娶回崔氏女,便把她送往大慈恩寺。可是……”德荣迟疑了一下?,“长公主也知道,当年洗襟台坍塌,在殿下?心?中烙下?的阴影实在太深了,几年下?来,殿下?自责自苦,几乎从没有开?心?过。殿下?本性内敛,并不?常展露心?绪,带上面具后,又学得江小?爷半副不?羁的性情,有时候说话?半假半真,连奴才和朝天也猜不?透。不?过,就算如?此,有些事也是藏不?住的,少夫人进府后,殿下?比以往开?怀了许多?,两人偶尔吵闹,但意?气难得。奴才不?敢说殿下?就把少夫人看作结发妻,但是少夫人,一定是被殿下?放在心?上的。”

    长公主点点头:“那这事,温小?野她知道吗?”

    “应该不?知。殿下?惯于自苦,当年温筑匠去建洗襟台,说到底还是被殿下?请出山的,后来温筑匠的定罪文书上,也有殿下?的署名,虽然事出有因,但殿下?知道她是温阡之女,反而不?会坦白了。”

    当年洗襟台初建,正逢岳红英病逝,温阡回家为发妻守丧,所?以洗襟台最?初督工的筑匠并非温阡。直到后来改了图纸,温阡才被小?昭王请去柏杨山。

    长公主听了这话?,悠悠一叹,这是容与的心?结,诚如?坍塌的洗襟台一般,单靠劝说,是解不?开?的。

    长公主于是不?再过问这事,问德荣:“你和朝天,近来可好??”

    德荣听了这话?,诚惶诚恐地拜下?:“劳长公主挂念,奴才和朝天都好?。”

    他知道长公主不?止要问这个,顿了顿道:“朝天近来学武成痴,殿下?督促他习文,他不?愿学,但练字还练得规矩,能在书房里?坐足一夜。奴才还跟以往一样,操持些琐碎。顾叔几日前来信了,朝天回的,殿下?听说,还让人捎了身毛皮氅子过去,劼北酷寒,赶在入冬前,让顾叔穿上。”

    顾叔名唤顾逢音,原本是往来劼北和中州的一名茶商。

    十七年前,长渡河一役虽胜,但战况惨烈,劼北一带遗留下?许多?无人抚养的孤儿,顾逢音生性慈悲,不?忍见这些孩童流离失所?,便从其中挑了二三十,接回中州抚养,这事后来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被朝廷听闻,一时引为佳话?。以至中州一带民商纷纷效仿,也从劼北收养孩童,大大减轻了朝廷与地方?州府的负担。

    朝天和德荣就是当年跟着顾逢音,从劼北到中州的孤儿,他们长大后,被公主府挑去,转眼已跟了江辞舟近六年。

    他们身世?凄苦,又是长渡河遗孤,所?以这些年,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江辞舟,都没把他们当真正的奴仆看待。

    正说着,外头有人来报:“长公主,官家到了。”

    昭允殿的殿门本就敞着,话?音落,一名身着朱色冕袍,眉眼清秀的男子迈入殿中。

    赵疏不?等长公主行礼,先行唤了声:“姑姑。”随后亲自扶起要行礼的德荣,对长公主道:“我?听说德荣到了,过来问问表兄怎么样了。”

    他是长公主抚养长大的,在她面前从不?自称“朕”。

    德荣道:“多?谢官家挂怀,殿下?一切都好?,今日奴才进宫前,殿下?让奴才带话?,说大理寺的孙大人此番虽有点莽撞,却是难得忠心?不?二,请官家不?要多?斥责。”

    赵疏在朝中可用的人太少,他知道江辞舟这是在为他考虑,说道:“朕明白,表兄此番辛苦,朝中的事朕会处理,你回去只管让他放心?。”又问,“从巡检司救回来的证人怎么样了?”

    “证人伤重,眼下?尚未从昏迷中苏醒,殿下?把他交给了玄鹰司的卫玦看顾。”

    这事其实赵疏已经知道了,再听德荣说一遍,他到底要放心?些,心?道这决定是好?,卫玦章禄之虽不?服江辞舟这个虞侯,对待差务却是一等一的认真细致,把人质交给他们,就不?可能出差错。

    眼下?江辞舟就是小?昭王的秘密泄露,朝中真正知道他身份的毕竟是少数,他不?常回宫,也不?怎么打发身边的人来宫里?,今夜难得德荣到昭允殿,赵疏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出来时居然下?起夜雨,曹昆德早早带着墩子来接,他候在昭允殿外的甬道口,见了赵疏,为他披上厚氅,弓着身,把伞高举在赵疏头顶,说道:“官家,秋夜冷,这雨里?带着寒气,仔细沾上了。”

    赵疏平日里?面对的都是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大臣与堆积如?山的奏帖,被压得透不?过气,今夜难得见到长公主和德荣,他心?境疏阔,笑了笑说:“朕的身子没这么娇弱。”

    “是,瞧奴婢这嘴,官家龙体安康,便是在雨里?淋上一场,隔日照样跟初升的朝阳似的,光芒万丈哩。”曹昆德假作掴嘴,要逗赵疏开?怀,见赵疏果然又是一笑,他往后望一眼,说,“官家,适才从昭允殿出来的那位,是江府小?爷身边的厮役吧?”

    江逐年与驸马爷是故交,江家跟长公主原本就走得近,当年江辞舟受伤,跟小?昭王一起送来宫中养病,所?以德荣出现在昭允殿,这没什么。

    赵疏“嗯”一声,“江子陵的发妻病了,他也受了点伤,怕姑姑担心?,派厮役进宫报平安。你见过他?”

    曹昆德笑着说:“见过,上回官家召见江小?爷,宫门下?钥了,是奴婢去角门开?的锁,除了这个厮役,奴婢还瞧见一个细眼武卫。”

    细眼武卫就是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