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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0 章 渌水波澜彻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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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若是骤然让有能力的贫寒之士上位,朱厚照就要同时面对武将和文官两大既得利益集团的反对,纵使他运用天子的权威强迫他们从命,他们私底下只怕也会想办法,这就是李越所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与其让行政权力还没出中央就被高层消解,不如徐徐图之。反正他和李越的赌约又没定时限不是。

    文官集团多质疑朱厚照的人品行止,却没有一个人会怀疑他的天资和才华,因为他的确是个天才,不仅表现在骑马打猎、吹拉弹唱、各国语言上,还在他于政治制度设计上极高的创造力。这样糟糕的局面,都被他想出了化解之道。他还是从委派张元祯和杨廷和任会试主考官一事得到的灵感。

    既然高层勋贵不可不用,底层人才也必须要吸纳,那索性就都用。只是以勋贵中年高德劭为帅,再配上几个精明强干的副手。这样的好处有三,一则德高望重者的身份口碑在那里,能够压得住场子,二则这些人一大把年纪了,就是想兴风作浪也精力有限。三则他可以拿这个给勋贵集团画大饼,暗示这些世家大族只要安分守己跟着他干,等到老的驾鹤西去,小的就能子承父业。但事实上,等到老的油尽灯枯,能干的副手们早就站稳了脚跟,他对军队的把握也会更上一层楼,这时用谁罢谁,还不是他说了算。

    他自觉这个设想很不错,不过如今关键是,去哪里找精明强干的副手呢?他下意识就想找李越商量,可随即就想起来,他们如今是两军对垒,他可不能泄露天机。若是找旁人,他略一思忖,竟发现连一个可以商讨此等机密大事的人都没有。

    宦官才干有限,并且不会从他的角度想办法,只会尽可能为自己牟利。而大多文官恨不得连内宫都是由他们来打理,即便是他素来看重的杨廷和,也是如此。李先生虽然不错,可他性子太柔和了,且既与成国公府牵扯,又和刘健那个祸头子走得近,也不好对他泄露。至于武官,本来就是他算计的对象,安可与虎谋皮。

    他不由叹了口气,人人都自称是大明子民,却只有一人能真正看到大明天下,人人都口口声声说忠君爱国,却只有一人能真正能做到乐善好义。他突然明了自己对李越既亲且怕的原因。濂溪先生有文曰:“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又何尝不是,既渴慕与他亲近,又敬畏他的德能,到头来只能立一个稀奇古怪的赌约……朱厚照瘫倒在龙椅上,开始吃桃子。

    他这厢满腹愁绪,而月池那边也不轻松。谢丕并同徐缙、董玘、穆孔晖等人一齐约月池去聚瑟寺附近的泛舟。这群书生只在官场混了几个月,人情练达的本事却提升不少。明明是想找她谈公事,却想了这么一个好理由,一方面可以先和她一起赏景套套近乎,另一方面在水上还可以有效防止窃听。

    月池情知这一次见面推辞不得,因而欣然赴约。贞筠却很不满意,这些日子虚以委蛇太久,让她的性子越发急躁起来。她一面替月池拾掇秋香色的羊绒鹤氅,一面斥道:“这群人我看也是闲得慌,这么冷的天,居然叫你到河中去,若是着了凉,那可如何是好。”

    月池正立在铜镜前,戴上了黑色的唐巾,笑道:“多穿一些也就是了。”

    说着,她就披上了鹤氅,只觉身上一沉,又穿上了粉底皂靴:“这倒是暖和了。”

    时春穿了一身丝绵袍子,腰间紧紧束上豆绿色的丝绦,足蹬一双小靴,越发显得高挑。月池转过头见着她,不由一笑:“瞧瞧,她这才是正经过秋,我却已是在过冬了。”

    贞筠替她理了理衣襟:“她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你能和她比。坐船就老老实实呆在船上,可千万别往河边靠,仔细落下去。”

    月池失笑:“我又不是小娃娃了。你也小心。”

    贞筠道:“我今儿不出门,怕甚。”

    说着,月池和时春就出了门子,雇了车马直奔聚瑟寺去了。

    这聚瑟寺说来也是一座千年古刹,自唐朝就有了,闳宇崇楼,极为宏丽。月池和时春一路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万寿阁、大禅堂,一面拜佛,一面赏玩景致。特别是大禅堂后,竟然以假山石堆叠出了普陀、峨眉、清凉三座名山的情状,山上还有三大士殿。

    月池不由啧啧称奇,可惜不能细看,便又赶去了后堂。后堂又称紫竹院,就在通惠河上游河道旁,顾名思义,此地真有广亩幽篁,虽已值深秋,却依然青翠欲/滴,迎风沙沙作响,让人心旷神怡。这儿的游人就比外头要多得多,还有一群小孩子在竹林中嬉戏,笑声清脆。

    月池见状不由露出笑意,然后就听河边有人唤道:“李贤弟,在这儿!”

    月池一眼就看到了谢丕戴着的四方平定巾,忙和时春一块走过去,就见小码头边系着一座小艇,月池一见这么小的船,就不由为难地看向时春,时春立刻会意:“我还有事要办,稍后再过来寻你。”

    月池道:“也好,此地的高僧道行高超,精通水陆法事,你不妨去聊聊。”

    时春立时就想到了自己死去的亲人,本是托辞,此刻倒真成了有事了。

    月池则上了船,刚刚掀开帘子,就见徐缙、董玘、穆孔晖围着小几正在嗑瓜子。

    月池:“……”别说,还挺和谐的。

    一见她来,几人互相见礼完毕后,徐缙就拿着竹篙去撑船了。月池这才发现,这里船上居然没有船夫,她一愣:“这……”

    谢丕笑道:“子容兄也是吴中人,又素有魏晋名士之风,驾驭区区小舟,不在话下。”子容是徐缙的字。

    月池心道,为了保持机密性,大家还真是拼了,她道:“那就有劳子容兄了。”

    徐缙语调平平道:“不碍事。”

    到把船撑到河中央,徐缙就坐回原位。刚开始大家还能闲扯几句,可如今人到齐了,反而都面面相觑起来。

    月池不由心下暗笑,她率先开口道:“其实诸位的来意,我已然知晓。想必已然大功告成了吧。”

    董玘的眼底都是一片青黑:“多亏以中兄能干,收集到了足够的材料,否则我们的进展不会如此之快。”

    谢丕忙道:“都是大家齐心协力,这才能够事半功倍。”

    穆孔晖道:“我们请李兄来,就是想请教你,此书既成,何时献上为佳?”

    月池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徐缙道:“可是如今,朝堂上已然议论起武举武学事……”

    月池道:“子容兄说得是,只是议论的火候还不够。有道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可人因何而调和,诸位可有想过?”

    穆孔晖抢先道:“有共同的利益。”

    其余人纷纷点头称是,他们也觉自己所做的工作有利于整个文官队伍,会得到其他人的支持。

    董玘尔顷又道:“也未必,说来贪生怕死者居多,只愿享受利益,却不愿付出代价。”

    谢丕道:“董兄所言不错,可这是人之天生劣根,无法根除。圣人都无计可施,更何况,你我也不过是凡人罢了。”

    月池点点头:“三位兄台说得都不错。不过,我们虽然无法根除劣根,却能尽可能地压制。”

    徐缙道:“此话怎讲?”

    月池道:“只要大敌当前,生死一线,走投无路时,即便是仇人也会捐弃前嫌,共同抗敌。”

    谢丕已然会意:“你是想哀兵必胜,一鼓作气?”

    月池点点头,徐缙又插话道:“可万一不需我们,甚至不必团结一致,就已经打退对方了呢,那我们的辛劳不是白费了?”

    月池闻言不由微微皱眉,未待她答话,谢丕就道:“此时不成,日后也会有好时机。何必急于一时呢。”

    穆孔晖点点头:“那何时再献书,李兄可有想法?”

    月池道:“先静观其变吧,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再做东,答谢大家的。”

    到此,众人已经达成了一致。秋日寒风萧瑟,坐在船舱内,还是凉飕飕的。既然机密事说完,大家就打算去暖房喝茶了。徐缙便又拿起竹篙,把船从河中央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