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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捡来的

    吕梅再次徘徊在医院的大门口,她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不想要孩子,而是肚子里的这个老二是个意外,她第一个女儿还没断奶,这个老二就来了,简直来得太不是时候,工作忙,又没有人帮忙带孩子。

    她倒是想再要个老二的,而且是想要一个儿子,生第一个女儿的时候,整个婆家都没有一个好的脸色给她。现在政府提倡一对夫妇一对孩儿,她完全可以再生一个,这事儿吕梅一点也不着急,她希望两个孩子年纪能差距的大一些,那样大的就能照顾小的,也不至于年龄相当,在一起互不相让容易打架。

    从家里出来本来是决意要打掉孩子的,才会来医院,但是到了医院门口,吕梅又犹豫了,不是因为孩子,而是她怕疼,人流刮宫那对于女人来说可不是一件小事,那可是关乎生命的大事。

    正当吕梅徘徊在医院大门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丈夫的姐姐路过,看到了吕梅,走了过来。

    “你在这干嘛呢?”

    “我怀孕了,小苹还没断奶呢,想先打了,等小苹大一大再要孩子。”

    “胡闹!那刮宫是你想刮就刮的啊?疼先不说,刮过孩子再想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这还没个儿子呢!怀都怀了,刮什么刮啊。赶紧回家。”

    ……

    本来吕梅就犹豫了,被大姑姐一顿训说,更纠结了。先回家再说吧。回到家每每一想到疼,打胎这事就这么拖拉下来。到了一定月份,再想打已经不可能了。

    这个老二,也是不消停,记得吕梅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没什么特别反应,就生完了。老二可好,没一刻闲着,一会踢踢腿,一会伸伸腰,工作中的吕梅经常被肚子里的孩子扑腾的吓一跳,心想,这么淘气,肯定是个儿子,错不了了。

    这个老二太不省心了,自从怀了老二,从不馋肉的吕梅从饭店门口经过,每次都馋的不行,又羞愧得不行。一起的好姐妹劝她:“你怀孕,就去买点肉解解馋呗。”

    “那怎么行,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这跑去买肉,岂不成了偷嘴的媳妇儿了!说出去多难听啊。”

    “我又不说。”

    “那也不能去。”

    有一天丈夫搬回来一坨冻带鱼,这个在当时可是好东西,凭票购物的年代,可不是谁想买什么就能买到什么的。吕梅趁中午下班休息的时候把鱼收拾出来,想着晚上就可以吃了,可晚上下班回来一看,鱼一条都没了,隔代的婆婆说,下午她都拿去给她的大闺女了。面对长辈,还是隔代的,吕梅只好不吭声。

    就这样,每天白菜土豆大碴粥,吕梅觉得都快吃吐了,天天就想着香香的肉,可是直到老二出生,也没吃上一口肉。

    医院里,小护士倒拎着一个黑乎乎的小家伙说:“家属有心理准备啊,这个孩子可能养不活。”

    那小家伙不动也不哭。大姑姐走过去,照屁股拍了两巴掌,小家伙勉强有点动静,哼唧了几声。大姑姐说:“这不还有气儿呢么!养着!可别像我小妹一样,因为我妈死了,带气儿就给活埋了。”

    得于大姑姐一句话,小家伙留了下来,倒也争气,是个大肚皮,能吃能喝,自己硬把自己吃得活蹦乱跳,就是不爱睡觉,点灯熬油的玩,怎么哄都是不肯睡的。吕梅第二天还要上班,经常困得不行,可是一关灯孩子就哭。还是大嗓门,一哭就惊天动地的,哭得相当的威武,因此取了个小名“小威”。

    吕梅想要一个儿子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因为小威一出生,就开始了独生子女的计划生育政策。

    东北独生子女的计划生育政策执行的相当铁腕,很多偷着怀孕的女人,都被计生办逮住,塞进大卡车统一拉到医院,做强制人流手术,听说有的孩子取出来都会哭了,却直接被扔进水盆里浸死。

    当然,这只是吕梅听说,并没有亲眼所见。

    但是超生的人,抓住,被处罚得丢了工作,掏不起钱,却是实实在在有的。

    吕梅工作是事业单位,领导管的严,出了月子就开始上班,因为没人带孩子,就把大会议室的桌子靠墙一放,在桌子上钉了一个门把手,把小威包好,用绳子往门把手上一拴,只有喂奶的时候可以探望。小威倒也消停,不哭也不闹,慢慢长大了点,小威醒的时间长了,怕小威无聊,吕梅就每天换了不同的《人民日报》立在墙边给小威看,这是小威最早的“玩具”和启蒙读物。

    小威说话很早,还不会翻身就已经可以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周末吕梅在家用缝纫机做一家人的棉裤,小威就躺在炕上对吕梅说话:“妈妈,狗叫。”

    吕梅正忙个不停,根本没听清小威说的什么,不耐烦的说:“什么啊?”

    小威便再说一遍:“妈妈,狗叫。”然后怕吕梅不懂,马上又道:“汪汪。”

    吕梅和丈夫不在一个工作单位,相距有些远,两个人便处于异地分居状态,吕梅临时租住在一个平房里,里间是大炕,进门便是炉灶,可以做饭,同时兼具着烧炕取暖的功能,做饭的火把饭煮熟,热烟,便会通过大炕里面砖头砌成的九曲十八弯般的通道,从烟囱排出,若想保持房间内以及大炕的温度,就在烟囱上开一个缝,插上一块铁皮隔板,这样就可以阻止热量外流,但又不能完全堵死。

    这天小威的爷爷过来一起吃的晚饭,晚饭后,吕梅带着小威铺炕睡觉,哪知小威就是不睡,由开始的闹腾变成大哭不止,闹得吕梅虽困得直打盹,却睡不成。吕梅开始还哄着,慢慢失去耐心,过了一会儿吕梅自己也开始心里难受,恶心不舒服起来。

    吕梅向来胆子大,却有点迷信,心想,今天这是犯了什么忌?便抱起小威想去邻居家坐一坐。起身一站起来,竟然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软绵绵的,抱着小威刚踉跄着推开门,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扔了小威,噗通倒了下去。

    吕梅感觉脸上有一个湿乎乎的东西动来动去,睁开眼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野狗,野狗见吕梅醒了,撒腿就跑,吕梅坐起来才想起小威,回头看小威在不远处,幸好没有被野狗叼走。

    吕梅走过去抱起小威,小威居然安静的睡着了。

    第二天,吕梅烧炉灶,拉烟囱上的推板,才发现推板居然被全推上了,把烟囱挡得严严实实,一点烟都冒不出去,难怪昨天会出现那一桩,原来竟然是煤气中毒。可能是小威的爷爷不小心推严了吧。辛亏小威不停的哭闹,否则两个人倒头便睡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等小威再大一大,吕梅会议室的大桌子,就拴不住了小威了,单位让把小威送到机关幼儿园。机关幼儿园的阿姨都是一边聊天一边撵孩子们睡觉。小威去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去了,每次吕梅送小威去幼儿园,小威总是抱着路边的电线杆哭得昏天黑地,鼻涕一把泪一把。去接的时候小威也都是挂着鼻涕和眼泪,趴在幼儿园大炕边的铁栅栏窗台上,眼巴巴的往外望。

    后来小威发现去幼儿园是她抗拒不了的命运,而且发现她是里面最小的,所有的孩子她都挠不过,只有闭着眼睛挨挠的份儿。后来小威就改变了策略,该睡觉了,小威就帮幼儿园阿姨递扫把,然后阿姨就拿扫把挨个拍炕上躺下的一排孩子睡觉。阿姨总跟吕梅夸说小威最乖。

    即使最乖,阿姨也希望管的孩子越少越省心,就把大炕烧的滚烫,孩子们热得冒汗盖不住被子,阿姨就把窗户一推,大开着,冷风呼呼的就灌进屋里来,孩子们集体躺在热炕上,上面却吹着冷风,然后机关幼儿园就每天都有一半的孩子在感冒请假中度过。小威也不例外,三天两头的感冒进医院打吊针,扎完手背扎脚背,扎完脚背扎脑门,后来扎的都没地方下针了。

    小威感冒总是在夜里,白天吕梅看小威有点感冒的样子,便请了假去医院,但每次都会被大夫说没事给打发回来,可是到了夜里就严重高烧,吕梅只好半夜爬起来抱着小威再去医院。

    有一次,冬天路上结了冰,又没有路灯,吕梅抱着小威脚下一滑,一个跟头结结实实的摔了下去,半天吕梅都没爬起来,等爬起来一看,小威被吕梅扔出好几米远,幸好是掉在雪地里。

    夜里医院只能挂急诊,打对胃不好的罗霉素之类的吊针。

    小威不喜欢打针,小威喜欢吃药,最喜欢吃吕梅买回来的维生素糖豆,不喜欢吃西药药片,因为她咽不下去,还偏偏喜欢封了蜡的中药丸,觉得嚼起来有股淡淡的甜。小威总趁吕梅不注意就偷吃中药丸,经常像鸵鸟一样撅着屁股躲在被子里偷吃药丸,然后被吕梅发现拎出来时,满嘴都是药。

    小威就这么被感冒折腾了一段时间,不仅吕梅受不了,工作单位也受不了,正好吕梅申请的单位分房批下来了,单位分给了吕梅一套单位住房,吕梅便把隔代的婆婆和小苹也接过来一起住。

    小威终于可以不上幼儿园了,就由吕梅隔代婆婆,小威的太奶奶带,太奶奶还带着一直在太奶奶身边长大的姐姐,小苹。

    小苹和小威很少放在一起过,乍一放一起俩人互不相让,谁也不服谁,总是打架,然后太奶奶就去找吕梅告状:“吕梅,你家小威又欺负我家小苹啦!”

    小苹和小威长得一点也不像,小苹长得白白的,嫩嫩的,胖乎乎的,娇滴滴的不爱说话。小威长得一眼就看出营养不良的样子,黑黄的脸上还顶着雀斑和白皮藓,一张小嘴巴巴个不停。

    后来小威就陪太奶奶打纸牌,给太奶奶拿烟袋锅子,递烟纸、烟盒,帮太奶奶装烟袋锅,还会给太奶奶卷纸烟。再后来小威和姐姐再冲突,太奶奶就改口了:“小苹怎么没有个姐姐样呢!就不能让着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