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三章

    第二天上午,当小珚从前舱回来时,看到钱氏夫妇正跟谢志宁在甲板上说话。他们站在桅杆下,绞盘架和半升起的帆挡在她与他们之间,因此没人看到她。

    走近时,他们的谈话已近尾声,她只听到最后几句。

    “家教不严,深感惭愧。再次谢谢公子昨夜为我夫妇俩保留颜面,以后数日同行,我夫妇俩自当严加管束小女行为,还请公子代为向令妹表达歉意。”钱老爷内疚的声音在河风中显得很虚弱。

    “老先生无须多虑,请回舱休息吧。”谢志宁客气而疏远地回答。

    小珚走过布帆,刚才的话虽然听到的不多,但已经足够了。

    谢志宁转向她,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来了。”

    “瞎说,你根本没有看见我。”

    “可是我闻到了茶香。”

    “又瞎说,我今天还没煮茶。”

    “就算不煮,你身上也有茶香。”他坚持道。

    小珚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皱眉道:“你分明是在取笑我,我都好几天没换衣服了,身上哪还有香味?”

    “我没有骗你,我爱极了你身上的香味,如果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如何证明?”他炽热的眼神和言词中敏感的“爱”字,让小珚的心怦怦乱跳起来。她觉得脸上火热热的,心也火热热的。

    “你过来。”他对她诱惑地招招手。

    “干嘛?”她警戒地退后。

    “你过来就知道了。”

    见他朝她走来,小珚心慌地跳开,却被脚下的东西绊倒。

    谢志宁及时将她拉起来。“看吧,躲我的下场就是这样。”

    “别再胡言乱语。”小珚甩开他的手,看著脚下的一堆绳子、铁勾和帆布好奇地问:“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谢志宁贼贼地一笑:“我找船主要的。”

    “你要它们干什么?”

    “哪来这么多问题?快去煮茶,我今天还没得到一碗茶呢。”他岔开话,指著船尾。“瞧,帮忙的人来了,如果不想被他纠缠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小珚看到船主的小儿子正走近,立刻转身离开。那个大男孩自从吃过她煮的茶后就迷上了她,而她既不想伤害他,也懒得敷衍他,唯一的办法就是躲开他。

    看著她的背影,谢志宁颊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靥,转向身边的男子。

    “小珚姑娘怎么跑掉了?”男孩颇为失望地问。

    “煮茶去了。”

    “茶?太好啦!”男孩立刻笑容满面。

    谢志宁将粗粗的绳头扔给他。“先干活,否则没有茶哦。”

    “干活?没问题。”大男孩快活地说著,把绳子绑在桅杆上。“你等著看,我会为你兄妹俩搭个最好的帐篷。”

    谢志宁很快就发现,这个爱慕小珚的大男孩对搭帐篷很有一套,那些粗糙坚硬的船上用具在他手中变得十分柔顺。他一面做,一面教谢志宁如何打绳结,如何将粗重的缆绳穿过帆布“锁眼”,稳稳地挂在绳子上

    当小珚托著茶汤回来时,一个简易帐篷已经出现在前后舱间。

    “你们在干什么?”她惊讶的问正在用粗大的铁锚压牢帆布底的谢志宁。

    “搭帐篷。”

    “我当然知道是搭帐篷,可是你干嘛要搭它?”心里虽然已有答案,但小珚还是很有兴致地问。

    “我今后几天就睡这里。”谢志宁轻松回答她,再对目不转睛看著小珚的男孩说:“辛苦半天了,来吧,让我们好好品茶。”

    “自己倒。”小珚将茶盘塞进谢志宁手里,迳自走进刚刚弄好的帐篷里,东瞧瞧西摸摸,甚感新奇。

    等她走进帐篷里后,男孩才将目光转向茶盘,与谢志宁就地坐在甲板上,取来茶碗倒茶汤。

    可是还没饮两口,男孩就被他哥哥使唤来的船工叫到底舱帮忙去了。

    小珚从帐篷里出来,兴奋地对谢志宁说:“你这个主意好,我们睡在这里就不会被那个女人蚤扰了。”

    谢志宁啜著茶,悠然自得地说:“我以为只有我要睡在这里,你也要吗?”

    小珚圆瞪著眼睛。“当然,不然我睡哪儿?”

    “自然是舱里啰。”

    “怎么可能?”小珚愠怒地看著他。“想想昨夜都让人恶心,既然你有地方睡觉,我怎么可能还与那个女人待在一起?”

    “这里夜里恐怕会很冷。”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他高兴之余也犹豫起来了。搭帐篷另辟住处,原是为了避免钱家姑娘再做出荒唐举动。只要他不在舱内,他相信小珚不会受到太大干扰,而且舱内比较暖和。

    “这么厚实的帆布,不会太冷。”小珚自信地说:“而且我们行囊里不是还带了毯子吗?反正我是不想再跟那个女人睡在一起。”

    她坚定的语气说服了谢志宁,他也不想跟她分开。因此开心地说:“你这么信任我,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得了吧,我可看不出有谁、或有什么事能让你真的受惊。”

    谢志宁闻言大笑,而他平时很少如此开怀大笑。“你说对了。”他眼里有簇狂放的火焰。“长这么大,我确实不曾被什么东西吓到过。”

    “为什么?你很大胆吗?”小珚也笑了,他的笑声很有感染力。

    “也许吧。人生不就是这样,死死生生,有什么好害怕的?”他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神情十分淡然,眼神却很炽热。“不过,我喜欢你的信任。”

    小珚望著他,感觉自己正被卷入那深邃火热的目光深处,越陷越深。“从第一眼见到你起,我就信任你。”她情不自禁告诉他。

    “小心点,说谎会被夜鬼捉去喔。”他促狭地眯著双眼看著她。“我可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冤枉我侮慢了你的茶汤,一心只想把我赶走呢。”

    想起那天与他发生的冲突,小珚不好意思地红著脸,垂著头说:“我说的是真的,那天你一走进茶铺,我就注意到你了。”

    他呷一口茶,让那馥郁清香的茶汤缓缓滑过喉咙,幽幽地说:“当然,要是没注意,你怎么可能在茶汤才泼到地上时,就跳到我的鼻子前指责我。”

    “我承认那天错怪了你,你别再记仇好不好?”小珚叫了起来。“我要是对你没好感,就不会叫伙计送西湖花茶给你,也不会在你洒了茶汤时那么生气。”

    “给我?你是说那碗茶是你特意送给我的?”他诧异地问。

    “当然是。”原来他根本没留意!小珚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难道你一直没发现站在那里等候的茶客中,只有你得到那碗茶吗?”

    前一刻谢志宁还心有不平地怨著那天所受到的不公正对待,但下一刻就发现自己笑了真正地笑了。因为他想起那天当他捧著茶碗时,确实听到身后左右有人在抱怨,由此看来,那天定是某个心怀嫉妒的茶客故意作乱,才让他洒了茶汤,差点儿被眼前这个泼辣的掌柜赶出茶铺。

    “为什么?”他笑意盎然地问。

    “这还要问?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你信任我,被我吸引?”他得意地追问。

    她避开他的目光,含糊其辞道:“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即便没有与他对视,她仍能感受到他足以穿透她心房的强烈目光,那让她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说不清楚,反正就是觉得不一样。”

    “能在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我与别人不一样,看来你确实对我很注意。”想起以前那些总是被送到他面前与他相亲,之后都表示对他印象深刻的姑娘,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冷淡。“不知还有哪个男人有这样的荣幸被你注意到呢?”

    他轻率的语气让她猛然抬头,而他带著讥讽意味的笑让她很不舒服,她立刻为自己辩护道:“从来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真的吗?”

    “你这样问真是奇怪,难道你不值得被注意吗?”

    他自大地说:“我总是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不奇怪。可是要我相信你会随便注意并信任一个男人,那才是奇怪呢。你自己说,你是会注意男人的女人吗?”

    “不是。”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是对你,也许是。”

    他沉默了,而她也无语,两人四目相对,凝望著对方。

    “太好啦!”他首先打破沉默,轻声地说:“因为我对你也有同感。”

    说著,他抬起手,极其温柔地捧住了她的面颊,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他的眸子里闪耀著她从不曾看到过的光亮。她的气息屏住,他在她面颊上的触感是她未曾感受过的美好感觉。

    她闭上眼睛,无法自已地偏过头,将脸更偎向他温暖的手心。

    “记住这个感觉。”他轻柔地说,火热的目光始终停在她的脸上。“它是我们未来的基础和保证。”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颤栗窜过她的脊柱,迅速遍及全身,她惊慌地张开眼睛想退后,但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离。

    “来吧,让我们去把我们的行李全都搬到这个小小的‘避难所’来。”不理会她的慌乱,他拉著她一同站起,走向后舱。

    钱姑娘正在她父母的“陪同”下,坐在舱外甲板上晒太阳,看到他们走来,她一家三口的神情都很不自然。钱姑娘美丽的眼睛贪婪地注视著谢志宁,她父母的四只眼睛则充满戒备和警告地注视著自己的女儿。

    谢志宁既没往他们的方向看,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迳自进舱取自己和小珚的东西。

    见钱姑娘无视谢志宁冷漠的反应,仍对他垂涎三尺,小珚不由得替她难过,心想她一定是有病,否则哪有大家闺秀如此不自爱的?

    回到帐篷后,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谢志宁,他冷冷地说:“别以为世上只有男子好色,色女人也多得是,对那种人,没必要滥施同情。”

    “你真是个英俊的冷血鬼。”她低声骂道,心底却因他面对钱姑娘那种美女的投怀送抱无动于衷而感到高兴。

    “我不是冷血鬼。”他并不当真地抗议道。

    “你就是。”她也不很认真地坚持著,与他顶嘴。

    简易帐篷被收拾得整洁有条理,而为了阻挡夜风的侵袭,他们的帐篷口和顶棚都被厚厚的帆布挡住,并用沉重的铁爪、船锚等东西压住。可是,当夜晚降临,他们并肩躺在这小而密闭的空间时,却都感到非常不自在。那寒冷的风也一个劲儿地往那些无法堵住的缝隙内灌入,让帐篷内充满寒气。

    唉,早知她要跟来,就该把帐篷搭得更大些。他在心里懊悔地想。

    他们只有一床被子,昨夜在舱房里,两人合盖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今夜在帐篷里独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免“合盖”的可能性。

    于是经过一番谦让和争执,厚实暖和的被子由小珚获得。此刻她正将被褥一半铺垫在身下,一半盖在身上,小心地缩紧四肢,一方面是为了避免碰到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身体保暖。

    夜渐渐深了,可她毫无睡意。听到甲板上“呼呼”而过的风声,她为身边的谢志宁担心,他身上裹著她带来的毛毯,但毛毯不够暖和。

    “谢志宁?”她试探地轻唤,因为她好久没听到他的动静,甚至连呼吸都听不到。

    “干嘛?”他的回应是立即的、粗声粗气的、清醒的。

    “你冷吗?”

    “不冷。我热死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真的吗?”她哆嗦著问。

    “当然是真的。”他低声命令。“闭上嘴,赶快睡觉!”

    “可是我好冷”她可怜兮兮地说,气他怎么可能热,而她却这么冷。

    他没有回应,帐篷里只听到风的声音。

    当又一股冷风穿过帆布缝隙吹到身上时,她瑟瑟发著抖,将头缩进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