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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渡若十四

    大赵皇城。

    暮色已至,月朗星稀。

    大庆殿内一片暖意洋洋,各色王亲贵族、官员使臣齐聚一堂,觥筹交错,轻歌曼舞。

    大赵的官家、太后,位于最上座,不时耳语几句。

    太后正在官家耳根子边念叨立后之事。

    “你也老大不小了,后位一直空悬着也不是个事情。就好比今日这场大宴,原本你如果有皇后,我这一身老骨头就不必出面了。还有明年的祭祀、朝宴……你这是要累死我么?”

    官家一手抵着下颌,转过了头。

    太后见他这副无关痛痒的态度,拧眉道:“你往哪儿看呢?”

    顺着他的视线一瞧,只见座下席上,宁嘉县主正盈盈笑着、同身旁温和儒雅的誉王爷说话。

    一个不太好的念头登时浮上心间,太后倒吸一口冷气,肃颜拍了拍官家的肩,压低声音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你那,那侄女罢?你最好收住这个荒唐的想法,别学了前朝……”

    “母后。”

    官家打断她,揉了揉眉心。

    “你别乱想。”

    “你这样子叫我如何不乱想?我就没见过哪个皇帝同你一样的。宫里那几个,你不喜欢?”见他不言不语,太后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宫里的不成,还有宫外的,只要你与我说,我一定给你找来……”

    官家喝了口酒。

    所幸这时舞曲也停了。

    各国使臣纷纷拥攘着,上前来说贺词。

    使臣贺完后,便到了诸王来贺。

    大赵先帝膝下十六子,封王的有十二位。

    轮到誉王爷祝贺时,大殿内都静了静。

    众人皆知,誉王为先帝庶长子、而当今官家为先帝嫡幼子。十年前先帝病危时,这两方明争暗斗,朝中也分为了“立长派”与“立嫡派”。

    后来先皇遗诏下令传位于十六皇子,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才算暂时落下帷幕。

    十六皇子登基后,显然也是对誉王有所猜忌,故而才留了宁嘉县主在京。

    但无论在场旁人心里是如何活络的,誉王贺祝时,连语调都没变,恭敬恳切得很。

    “兄长快请起。”官家道,“不知皇侄的病治得如何了?若外头的郎中不管用,我可以为他指派宫里的御医。”

    誉王神色未改,朝前作揖:“多谢官家挂怀。犬子只是染了场风寒,并不碍事的,只是未免在大好的年宴上扫了诸位的兴致,这才没同我一起入宫来祝贺,还望官家不要怪罪。”

    “皇侄有心,我又怎么会怪罪。”

    官家举起杯盏:“我敬皇兄一杯。”

    誉王也接过内侍递来的一盏酒,端着,却并未饮下。

    一双眼抬起,直视上位的官家。

    “皇兄这是,还有话要说?”

    誉王淡淡笑了:“我的确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官家,这问题,已积压在心中好些年了。”

    官家轻放下酒盏,挑眉道:“什么问题,皇兄但问无妨。”

    “敢问官家,当年的那份遗诏——可是先帝亲手所书?”

    “……”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空气瞬间陷入了死寂。

    忽有袖摆摩擦声。

    高阶上的官家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睨着座下人,似笑非笑:“皇兄是在,质疑我?”

    一旁的太后也反应了过来,脸色铁青,厉声喝道:“誉王,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誉王摩挲着酒盏粗糙的表面。

    “太后言重了,我不过是想要遵循先帝的遗志,若有宵小擅自篡改遗诏窃国,自该扶正黜邪、以证天听。”

    话毕,猛地掷落杯盏。

    “哗啦”。

    陶瓷盏壁碎裂了一地。

    应时,殿门被“轰隆”一声破开,身着黑甲的殿前司统领,带着一队人长驱直入。

    殿内使臣、王侯皆乱了阵脚,惊呼哀嚎着,很快被黑甲军圈禁了起来;剩余的黑甲,则亮出寒光凛然的长剑,呈半拱形,对准了座上的太后与官家。

    太后已然气红了眼,颤抖着手、指向手持寒刃的人:“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个的,都反了是罢?”

    “殿前司统领,我儿待你不薄!”

    被她指着鼻子骂的人没吭声。

    一片刀剑寒光中。

    官家负手,凝眸望着黑甲之后的誉王:“事已至此,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皇兄。”

    “……”

    “为了这个位子。”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座椅,“当真有人可以摒弃手足、残害亲生骨肉,做尽一切背德之事么?”

    誉王皱了皱眉,预感事情不妙,挥手下令。

    黑甲军持剑越拢越前,剑尖就要触到座上人的发梢——

    “还不进来!”

    陡然间,又是一阵兵甲撞击声。

    比之先前人数更多的兵将涌进了大殿,瞬息间,剑锋便架上了殿内众叛军的脖颈。

    誉王垂眼,看见自己脖颈周围的数道剑刃,脸色阴沉下来,倏然抬头望向立于长阶之上的官家:

    “神卫军……你早有准备!”

    “我已给过你无数次机会了,兄长。”

    官家一步一步踏下玉阶,走到他面前。

    “三年前,为了洗脱嫌疑,你不惜把亲生女儿网入局中;为了销毁证据,又不惜自断一尾、灭了平州冯家满门。我是该赞叹一声缜密果断、还是该感叹一句心狠手辣呢?”

    誉王定定盯着他:“你全知道。”

    “是。”

    “三年前没能捉住你,叫你断尾逃了,这一次,可没有这么便宜。”官家笑道,“我要将你的头和尾巴,全部网起来、踩死。”

    “……”

    “你现在还能如此镇定,无非是因为两张牌——通州的兵力、和你藏在京外的兵力。”

    誉王因言,神色顿时变得阴戾狰狞。

    “别这么看着我。”官家抚了抚袖,“我仔细说与你听就是了。”

    “你挑动通州知州替你豢养私兵,就好比三年前挑动冯家犯下大案,我知道将它揭破,也是轻易捉不住你的,所以放任他养兵、只派人时时留意兵情。”

    “抄了段家、设局引你之后,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上钩。果然,你让赵珂从德州带了一营骑兵、藏到京外田庄去,也并未入京。”

    “我猜你是这样想的:倘若今日的宫宴真的是个局,那么你身死,赵珂还能活下来,有了那一营骑兵和通州的兵力,蛰伏几年,卷土重来也并非难事——”

    “但很可惜,兄长。”

    “我那侄儿他今日,逃不了。”

    ……

    显敬寺。

    陆宜祯从礼佛的宝殿出来,迎着寒风,往寺后的禅房走去。

    越往里,道路上的人影就越发稀少。

    还好小径两旁的树枝挂了照明的灯笼,才令眼前的景象不至于显得太萧瑟可怖。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是隋燕氏。

    陆宜祯搓了搓手,凝下心神,继续埋头往前走。

    渐渐地,身后的脚步声好像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