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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梅谢雪中枝

    收拾京中带来的妆箧箱笼,直至掌灯时分方才布置妥当。江雨霏卸去钗环翠缕,只梳着寻常抛家髻,着桃红石榴蝴蝶团花风景纹绫绵袍斜倚在金丝楠木云龙纹贵妃榻上,若有所思。环顾四周,室宇华丽,陈设精美,一床一榻,一案一架无不是难寻的珍品:紫铜浮雕簪花仕女图落地云母屏风,五彩丝络流苏琉璃珍珠帘,乌木嵌黄花梨平头案,填漆戗金花蝶图博古架,楸木描金夔凤纹多宝格,其他玩器古董自不必细说。

    碧纱往铜鎏金饕餮纹龙凤双耳衔环三足炉内贮了几把寿阳公主的梅花香,不解道:“这侯府的太太与大奶奶面上一副刻薄骄纵的样子,怎会为咱们安排了这样精致的住处?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诡计不成?”

    江雨霏叹道:“须知金缕玉甲就是布衣袈裟,凤阁龙楼也是孤坟土岗。我倒宁愿清清静静儿在竹篱茅舍间躬耕自资,赏菊东篱,方不枉此生。”

    一语未了,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郡主安贫乐道,归隐田园之心堪比五柳先生⑴,子陵不才,愿效仿和靖先生⑵,植梅养鹤,恬然自适。”

    话音未落,王念远含笑拊掌而入,只见他身着青哆罗呢天马皮褂子,披着猞猁狲大裘。黑眸炯炯若寒星,风姿清举似修竹,霁颜时温润如玉,肃然时清冷若霜。

    雨霏莞然道:“子陵自比和靖先生,莫非也想梅妻鹤子⑶,孤独终老不成?”

    念远眉间神色一凛,尴尬不已:“子陵失言,此生能有郡主如此贤妻,是子陵的福气。此生惟愿,与卿偕老。方才只想着与郡主唱和共鸣,却忘了还有这个典故,郡主勿怪。”

    雨霏抿嘴笑道:“郡马爷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何以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亏得现下是在我这儿,若是往后陈书对策,你也忘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念远哑然道:“子陵只是一介莽夫,常年在军中,又怎么称得上学识二字?不过是看得几本闲书唬人罢了,倒让郡主见笑了。”

    雨霏屏退左右,嫣然一笑道:“你我夫妻,何须如此客气,怎么你还时时处处唤我为郡主?”

    念远因正色道:“礼不可废,况府内人多嘴杂,不得不防。”

    闻得念远此言,雨霏便不再勉强。一时无话,房中瞬时沉寂了下来。

    念远因瞥见铁梨木透雕缠枝牡丹纹卷书案上有张纸笺,用黄杨木连纹刻庭院仕女镇纸压着。遂拿起来看,只见那笺是上好的雪绵纯嘏诗笺,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味,上面用娟秀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书写: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⑷

    念远不禁叹道:“郡主青春茂年,天之骄女。何故作此悲凉凄楚之语?”

    雨霏因怆然道:“寒梅傲雪,先春而开,但到百花争艳时,却已花凋香尽。如此早秀而先调难免让人遗憾嗟叹。”

    念远笑道:“原来如此,郡主不必为此神伤。就让子陵画一幅《香雪海》,即使春尽花残,郡主依旧可以重觅幽香。”说罢提笔挥毫,不多时便完工了。

    大幅重绢上五瓣梅花凌寒独自开,琼枝疏影,幽姿冷妍,旁边一行小字:不与群芳争绝艳,化工自许寒梅。

    念远乃慨道:“菊令人野,兰令人幽,莲令人清,梅令人高。郡主盈盈风姿,冰心高洁,正似这瑶台仙品一般。”

    雨霏低眉敛目,朦胧的烛影里,睫毛微微颤动,垂下一片阴影。

    忽闻外间房中十锦格上的转花自鸣过枝雀笼钟‘当当’响了两声,念远咳嗽一声道:“时辰不早了,郡主早些歇息吧。念远还有事务未料理,先行告退了。”

    雨霏似松了一口气,回道:“郡马慢走,夜黑难行,使人掌灯跟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