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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四 幽独(上)

    说罢,他将两指一拢递至唇边,不知怎地一吹就发出了尖锐破空的哨音,声如长啸。

    夕阳的余辉洒满他周身,黑裳也难掩内敛光华;伴着这一声,阴风再起,卷起地上的枯叶,带来森森可怖之气。

    季朝云再一看,哪还有什么小镇?哪还有什么街道?哪还有什么行人?不过又是虚相罢了。

    此地四周空空,唯有雾气萦绕,由淡转浓。雾中不知道什么魑魅魍魉,发出叽叽咕咕的嘲笑声,然后唱起了方才的打油诗:

    恶积祸盈性嚣狂,腰配黄金诡心藏。

    黄粱一梦家业散,人间再无林六郎。

    他们高声唱了几遍,最后只将“人间再无林六郎”这一句反反复复唱了数遍。

    此间正是昼与夜交替的黄昏时刻,此起彼伏的笑声与歌声,不知所起,扰人心志,实在可怖。

    林墨喝道:“识相的就赶紧闭嘴,不然小爷我可要动真格的了!”

    那歌声戛然而止。林墨正要得意,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开口,仿佛近在二人耳旁。

    “两位哥哥呀,你们不想听歌儿,我请你们看戏可好?”

    季朝云与林墨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那凭空而来的声音又轻又软,难辨男女。说的话,像是劝又像是哄:“好不好?”

    林墨递与季朝云一个眼色。季朝云点了点头,手方要动剑,就听林墨道:“好啊,那就看戏吧。”

    季朝云:“……???”

    见季朝云怒目而视,林墨道:“等会……你不是这意思吗?”

    他说完这句,那眼前戏台已起。

    前台后阁,飞檐翘角,风铃铁马,台上站着二人。

    莫说季朝云,连林墨这个声色犬马之徒,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戏。

    一名锦衣华服、云鬓金钗的美貌少妇,并一位年轻的小公子立在台上,竟没个人吹拉弹唱。

    季朝云不看戏台,却把两只眼盯着林墨。

    这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小小的手镜,照了照他自己,又看了看那位小公子。

    往复来回,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林墨方问季朝云:“你觉不觉得那个人和我有点像?”

    季朝云闻言,也细看了一番,反问:“哪里像了?”

    林墨就不说话了,这时只见数名奴婢上了台,纷纷在那二人面前跪下。

    还有一名同样衣衫华美的青年,竟也走过来,畏畏缩缩,一脸愁云惨雾地跪在美艳少妇面前。

    这女子生得明艳,美貌动人心魄,却又柳眉倒竖,面带怒容,气势张狂。

    她挽袖执鞭恶狠狠地抽向那华服公子,口中骂道:“我怎会嫁了你这样的废物?”

    华服公子在她面前,像是毫无尊严,只顾痛哭流涕,苦苦求饶,却是被打得更狠;旁边的奴婢们瑟瑟发抖,要支撑不住,终于有一名为首的婢女向她告饶:“夫人!夫人饶命!”

    那美艳女子闻言竟是冷哼了一声,她旁边的少年提脚便踹在青年的面上。

    将人踹倒在地,他还不肯罢休,狠狠地在那面上踩了又踩。

    那青年痛极,看向他们二人的眼神由怨转怒。

    他奋力挤出几句话:“林敏,你别欺人太甚,你当真以为我花家无人了吗?”

    被他唤作林敏的美艳女子闻言,也由怒转笑了。

    她娇声道:“不错,我偏要欺人太甚,你能奈我何呀,花郎?”

    被称作花郎的青年突然发难,自地上翻身而起,一掌就要拍在她面上。

    林敏不屑极了,连手指都未抬;而她身旁少年的刀,则远比花郎的掌快。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少年手上一柄长刀自花郎胸口穿刺而出。

    在婢女们惊慌失措的尖叫逃窜声中,花郎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鲜血自伤口翻涌喷出,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然后倒了下去。

    他伏地呕血不止,说不出话,指尖蜷缩却使不出力气。林敏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这可还饶什么命?”说罢扶了扶云鬓,对那少年道:“这花家的人呐,就是这么不经折腾……死了便死了吧,轿可已经备好?我要回家去了。”

    那少年年纪轻轻,凶残无道,方才顷刻间便取人性命,此刻却笑嘻嘻地挽了他姐姐的手道:“姐姐,这花家的破地方看了晦气,不如烧了吧。”

    林敏望着他温柔笑道:“你呀!要烧也等咱们走远些,可别叫那些烟啊雾的白薰坏了你我——”

    她说着这话,不知何时台上已有八人抬上轿舆,林敏与她弟弟便携手上轿走了。

    待他们所乘之轿舆行远,忽见台上焚起烈焰,烟炎张天,只一瞬间,上好的戏台付诸咸阳一炬,尖叫声不绝于耳,满是刺鼻焦味。

    此时,方才的说话声又自林墨与季朝云耳边响了起来。

    “请问两位哥哥,这戏可好看吗?”

    林墨抢在季朝云前头道:“马马虎虎。”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随后带着不解笑问道:“我觉得演得很好,哥哥是哪里不满意?”

    林墨道:“世人皆知家姐矜骄傲慢,那位姐姐演得像极;只一件,她旁边那个,难不成是我?”

    他说的是台上杀人取命的少年,那声音笑道:“正是你呀。”

    林墨立即不快:“也太丑了。”

    那少年其实并不丑,乍眼一看,也正与他有五六分相似;但林墨可不认,只觉此人远逊于本尊,细观其眉目身形,皆没他本人好看。

    那声音乐不可支,道:“是么?那哥哥即是承认了,是你姐弟纵火,毁我花家数百年基业?”

    林墨反问:“你既有定论,我欲要不认也无法,难不成叫季朝云认?若季朝云认了,你是认还是不认?”

    又道:“我都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无稽之谈。我不妨告诉你几句实话:莫说挽我的手了,我这位姐姐,无管是家里还是家外,对我从来是横眉毛竖眼睛,一句好话也无;方才台上演的这些事,我林墨一件都没做过……我也从来不杀那无辜之人!这么说,你可信?”

    说到此处,人已看向季朝云。

    季朝云道:“我信。”

    那声音中的笑意却是不翼而飞。

    “林六郎就是林六郎,都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呀!”

    谁料林墨噗嗤一声就笑了。

    “你笑什么?”

    那声音中隐隐透着怒气。

    林墨仍是嘻嘻笑道:“这第一件,我林墨早就死了个透,天下皆知;这第二件嘛,”他看向一旁:“季朝云,有人当着你的面说我死到临头了,你当如何?”

    季朝云并没有说话。

    他也不必说话,那身后秋霜剑已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