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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六 虞城(中)


    动辄喊杀,那就不是季氏先祖,而是他季朝云本人了。此符原本也是以镇压驱散邪祟为主,重点并不在杀。

    林墨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笑骂道:“好呀!季仲霄你个王八蛋!这镇诸宅鬼祟符当年不正是你教我写的吗?”

    季朝云道:“不错,我就是故意教错你的。”

    林墨哑然失笑,这样坏心的季朝云,当真出乎他意料了。

    季朝云又道:“但,我一点都不后悔当年教错了你。”

    借着火光,林墨见他的面上竟有一点笑意,那目若朗星,映照着火焰,端是神采飞扬;面上那点细碎小伤,并不损他翩翩公子,如圭如璧。

    就连林墨都不禁笑了起来,忘了计较他的作弄,只觉混蛋季朝云合该多笑笑,这人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面上冰雪消融,连自己看了都要入迷。

    他突然地竟觉心情甚佳,便对季朝云道:“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季朝云却捡了另一条树枝去拨弄火堆,好半天都没说话。

    林墨就托着腮等他。

    说实话,林墨一点都不着急,想来季朝云怕不是有千句万句要问,现在只能问一个,倒也为难。

    这样并肩而坐,眼见那月渐西沉,就连原本道说自己没有睡意的林墨,眼皮子竟也开始上下打架。

    这时方听得季朝云问他:“林墨?”

    林墨含混道:“嗯?嗯!”

    结果听到季朝云道:“眼睛都要睁不开了,改天再问,你睡吧。”

    林墨勉强道:“嗯?我不睡,你睡……你睡……”

    话是这么说着,人就歪到季朝云肩上了。季朝云僵直着肩等了半天,才伸手去推了一推林墨的脸,没什么动静。

    这才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就掰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地让他睡到自己的膝上。

    他注视着火光下林墨的侧脸,却觉有人在注视他。

    一扭头,看到原本安静睡在树下的陆不洵,瞪大着眼睛看着他们。

    季朝云轻声问:“怎么?”

    陆不洵能说什么?他一个字儿都没说,摇头,闭眼,尽量把刚才的场景给抛诸脑后。

    季宁乐第二天天刚亮便醒来,见林墨倒在季朝云腿上睡着,季朝云端坐着阖目养神;那钟灵坐在树上也竟是睡得十分安稳,唯独不见原本在他身旁的陆不洵。

    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只见道旁溪流处正蹲着陆不洵。

    他用手掬起水洗脸,却是洗个没完没了,季宁乐便也走到他身旁蹲下。

    只见陆不洵脸上都是水痕,眼神憔悴,眼圈下隐约可见乌青之色。他道:“师兄。”

    “嗯?”

    陆不洵道:“我觉得我师尊不对劲。”

    季宁乐便回头看那季朝云与林墨,见他们也已经醒了。那林墨先前睡在季朝云腿上,如今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拍着季朝云的肩在说什么,还没说几句便先笑了,季朝云那面上仍旧如往常般,没什么表情。

    于是季宁乐道:“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呀?”

    陆不洵欲言又止,这时候林墨与季朝云,还有钟灵等都走过来了,皆蹲下|身掬水洗漱。

    林墨看到陆不洵的样子,关心极了:“你这孩子……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睡不好到底是谁害的?陆不洵含怨又含怒,若不是在季朝云面前,真想开口怼死林墨算了。

    当下站起身,拉着季宁乐就走。

    林墨倒不以为忤,转而与季朝云商议:“还是像昨天说的,我们去前头看看有没有村落,问问此地是什么地方,买点吃的,赶回平阳。”他熬了一夜,之前季朝云给的一碗粥早就扛不住。

    他林墨别的什么都能忍,饿肚子绝不能忍。

    季朝云也道:“那走吧。”

    一行人便依言启程,陆不洵拉着季宁乐走到了前头,钟灵也在后头亦步亦趋……林墨与季朝云却落在后面,老神在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前行。

    林墨见那陆不洵与季宁乐的亲密样子,心里发酸,便顶着他那二八皮相,老气横秋地对季朝云:“年轻真好。”

    季朝云却答:“你也不错。”

    自从林墨复归,就觉得季朝云不对劲,此刻终于想明白了症结何在:他觉得这一次相会,季朝云对他的评价似乎高了些许,也不动辄喊打喊杀了。

    这倒是一桩奇事。

    季朝云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恰与他林墨相反。林墨是个不正经的;季朝云却正经极了,可说得上一句洁身自好,心与云平。

    方才林墨还正与他抱怨呢,睡他膝头十分不好,不舒服、脖子疼也就罢了,还做了一夜的梦;又说那梦中往事里,季朝云当真讨厌,成日将那“体统”二字挂在心头与口头。

    但季朝云好像一点都不生气,如果是他们小时候,这人早就请剑出鞘了吧?

    夜深忽梦少年事,连林墨都要唏嘘。

    那昨夜梦中,尽是林墨少年时作客平阳的情景,正可谓日夜眠花醉柳,好不自在。恰逢酒酣兴浓,有那章台女儿唱曲作乐,知他来自安宁林府,是位擅琴的贵客,即央告他取琴来和。

    林墨兴致高昂,便当真取了他的爱琴曜灵,先作《阳春》,这一曲和风澹荡,倒也罢了;复又作《酒狂》与《风雷引》,一群人竟醉舞放歌,那琴声激荡,歌声高亢,夹挟内力,扰了半条街住客清梦,最后竟把季朝云引来了。

    林墨也实在记不清那醉中如何拌嘴,只记得季朝云当着他的面,一剑挑断曜灵琴上七弦。

    那曜灵乃为林惠所赠之物,林墨从来爱惜非常,当下急怒攻心,气得酒都醒了大半,与季朝云大打出手。

    最后胜负不分,林墨抱着他的琴负气而去,道是季朝云在一日,他此生绝不踏入平阳半步。

    不过后来季朝云倒也心诚,寻了顶好的琴弦,派人送至他处算作赔罪;林墨这没心没肺的,立刻毫无节操地原谅了他,并修书一封,道是你我多年至交,正可谓情如手足;还表示平阳城的酒真好,我下次还要来;我们安宁城也好,繁花似锦,四季如春;我们安宁城的姑娘更好,艳若桃李,人比花娇……你季朝云若来,咱们喝上三天三夜去,不醉不归。

    季朝云也便修书答言,信上端正楷书,写就二字。

    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