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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三 滟九(中)

    那季平风当真地头也不回走了,季朝云也不以为意,他自挂念着林墨。方才走得匆忙,把这人往床上一扔就走了,现如今不知怎样。

    回到房中,林墨已醒。

    此刻林墨虽醒,却因为被颈项上天罗地罔所结的金圈禁锢,走不出房间。季朝云这个人出了名的无聊寡欲,连住的地方也极无趣,他在床上扑腾了半天,无聊至极,最后只翻到一本季朝云收在玉枕下的箫谱,他便一张一张撕下来折王八。

    季朝云目光如炬:挺好,不多不少,十二只王八。

    见季朝云在看他,林墨立刻将那箫谱往身后一藏,悄悄推回季朝云那枕下,嘴硬道:“哦,我不是故意的。”

    季朝云却道:“你要喜欢撕,我还有别的。”

    林墨闻言,奇道:“我不明白……你以前也这样吗?”

    季朝云道:“我一直这样。”

    林墨细想了一回,道:“我觉得不是,以前我拿你的策问一卷折王八,要不是平风哥哥拦着,你能把我腿给砍了。”

    季朝云一脸无事发生过的表情。

    林墨就想起这个人从前也是这样表情,拔剑就要砍他的腿,而季平风则在旁边,一面拦,一面劝,说什么“他又不是拿脚撕的,你倒是砍他手呐!”

    于是林墨也不和他争辩,指着自己脖子道:“季朝云,你能不能把这个解开?你扣着我想干什么?”

    说不上想干什么,就是有一大堆话要问。

    季朝云心里有不少问题要问,可是他想问,又不想问……瞧这林墨,哪里像是肯说的样子?

    两个人都不开口,气氛便有些凝重了,幸亏此时林墨腹中忽然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乱叫声。

    四目相对,林墨先垂眼,季朝云展眉问道:“你饿不饿?”

    林墨怕冷,也怕饿,这自小到大的两个毛病,当真藏也藏不住。

    他只得叹气,老实回道:“有点……做鬼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倒是谢谢你替我造这肉身,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知道什么叫饿了。”

    季朝云听他这么说,站起身就走了。

    林墨不明所以,等了一会,季朝云还是没回来,只得叹了口气继续开始撕季朝云的箫谱。

    折到第十七只王八,还没等回来季朝云,倒把季平风等来了。

    他人走进来,一脸愁容,不肯直视林墨,只顾絮絮叨叨:“行行好,我很忙的呀!你们到底是要作甚?朝云非要叫我来看着你不让你跑了……我们季氏家大业大,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我很忙的!”

    听他反反复复强调自己很忙,林墨颇觉委屈:“平风哥哥,你还讲不讲道理?方才不都是你出手助他?”

    季平风反驳:“就算我不出手,你看看你脖子上那狗绳,能跑得掉吗?”

    林墨哑口无言,这个狗绳的比喻还是他小时候气季朝云的,如今真是现世报。

    两人都无言相对,长吁短叹。林墨突然心生一计,道:“我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你赶紧地把这玩意解开放我走了。”

    季平风犹豫道:“如今说要放你走,别说朝云了,我也不放心。”

    林墨一脸鄙夷:“说得倒像真的……平风哥哥,这可是季朝云的天罗地罔!你是不是解不开啊?”

    季平风大怒:“你这是我侮辱我的修为吗?”

    少有见得他这么生气,林墨下意识一缩头,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谁料季平风竟趁机拂袖而去。

    林墨怔怔地看着他走人,突然反应过来,气结道:“你……你回来!”

    季平风自然不会回转来的,这时候季朝云却恰好推门进来了,与季平风擦肩而过,季平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连连叹气走人。

    林墨见季朝云走近,方知他端了一碗粥过来,眼睛就亮了,季朝云还隔着几步路远,他就伸出手去接。

    不瞧见吃的林墨也不知道自己实在是饿极,那粥浓稠,季朝云还记得他喜欢吃甜,加了许多桂花糖。

    一口气将这粥喝完了,差点要把碗底舔干净,林墨方察觉季朝云在看着他。

    他这才有些不好意思,把那粥碗还给季朝云,讪笑道:“你们家的厨子手艺不错,我吃饱了。”

    他说吃饱了三字那是客气。从前孟氏升山不过冬春两季,这么多仙门世家的子弟,来时瘦如竹竿,去时浑圆如球,唯有他林墨一人。

    季朝云不说话,自去把那碗放到桌上,又走回来,这次坐到了床边。

    此时林墨忽然想到一个十分可怕的可能:“季朝云,这不会是你做的吧?”

    季朝云仍旧不置可否,林墨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季朝云,你忘了你的君子远庖厨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回他们二人迷路,四周没有小动物可猎,也没有溪水河流抓鱼,连野果都没看见一个。林墨饿疯了,堂堂林氏仙府六公子,振振有词说要掘地三尺抓蚱蜢烤来吃;季朝云无比震惊,嫌弃地围观了半日,终于开了金口。

    第一句是“林墨,圣人有训君子远庖厨你知道吗?”

    第二句是“林墨,蚱蜢怎么抓?”

    第三句是“林墨,这玩意怎么焦了。”

    越想越觉好笑,林墨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季朝云好耐心,待他笑完,淡然道:“你吃饱了?我与你说正经事。”

    林墨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听这话立刻坐直了身,造作无比地觑了他一眼,成心抱着他胳膊假模假样地撒娇:“什么正经事?你如今把墨吟借给我做附体之物,我谢谢你;可是无功不受禄,你想我替你做什么?杀人放火,我样样在行。”

    季朝云问:“什么都行?”

    林墨点头。

    季朝云想了一想,道:“那你留下来吧。”

    林墨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松开了他的胳膊:“什么都行,唯独这件事不行。”

    季朝云太熟悉他这样的笑容了,他们幼时即相识,林墨是个惯会耍诈赖皮的,有时却正经,且十分固执。譬如此刻,你瞧他笑得戏谑,那双眼却是明亮坚定,压根没有半点要让步的意思。

    故而季朝云不勉强,也不与之争辩,他自有办法。

    季朝云站起身,对着外间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