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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天启大帝 第八十三章 密会百福楼

    第八十三章

    见三人似乎有所顾忌,叶向高笑道:“骆思恭就是百福楼背后的东家之一,在这里大家大可畅所欲言。咱们今日所谈所论,绝不会被锦衣卫知晓。而老夫自然也不会多嘴,今日老夫只带了耳朵,没带嘴巴。”

    孙承宗、徐光启、王象乾三人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百福楼背后的东家竟然是骆思恭!

    “阁老畏惧骆思恭?为何不参他一本?仅仅百福楼一项,就足以搬到骆思恭。”孙承宗试探道。

    叶向高笑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他只是东家之一。”

    三位帝师面面相觑,见状,叶向高笑道:“也不瞒你们,不止这百福楼,就连婉清院、福禄赌坊等如雷贯耳的所在,背后也都有骆思恭的影子。但他还不是大头。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在京的三位藩王,乃皇祖之子,先帝同胞,今上皇叔——瑞王、惠王、桂王三位殿下。”

    闻言,三位帝师变了颜色,在皇祖朝时,这三位王爷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当时先帝跟福王斗法,他们三个小可爱那里敢掺和?就是朝中大臣也时不时的要参奏一本,说他们不能履行皇室宗亲的职责,在京师骄纵行事,欺男霸女云云。做了几十年“小受”的三位王爷熬走了万历皇帝之后,地位便上升了一大截,因为先帝即为,他们一下自从“儿藩王”便成了“手足藩王”,但先帝毕竟是他们的兄长,想要惩处他们无论是从法理上讲,还是从孝道伦理上讲,都名正言顺,毕竟长兄如父,分封他们为王的皇祖崩逝了,身为长兄的先帝,便自然代行父权。可是到了天启皇帝这一辈,三位藩王的地位便陡然提升。虽然从法理上讲,藩王们的权柄来自于皇帝,可是从伦理孝道上来说,三位藩王却成了皇帝的皇叔父!也就是说皇祖在世时,三位藩王地位尴尬,无论皇帝还是大臣们谁想踩上一脚都可以,到了先帝时,藩王们地位上升,除了先帝之外,大臣们想要踩上一脚,就需要掂量掂量了。及至今上即为,三位藩王真可谓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一朝成了皇帝的长辈,按照孝道,皇帝逢年过节还需要给他们送礼嘞!到了这时候,就连皇帝想要惩处三位藩王,也不得不投鼠忌器。毕竟是自个儿的叔叔,若是皇帝连自己的叔叔也不放过,这在朝野上下造成的舆论影响就大了去了。三位帝师深谙其中道理,见此事涉及到三位皇祖亲封的藩王,便不在开口。

    徐光启转移话题道:“袁应泰丢失辽左,致使辽东百余万民众尽为虏贼所役,其罪无可赦。三法司会审的结果似乎也是这样。”

    叶向高两手一摊,说道:“实不相瞒,三法司会审的卷宗皇上看过了,还朱批了六个字。”

    朱批大权自古就是皇帝权柄中最重要的一项,但是明中后期以来,朱批大权逐渐被宦官包揽了过去,自嘉靖皇帝开始,明朝皇帝亲手朱批的折子都极为罕见,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勤政的崇祯皇帝登基以后才被遏制住。

    有鉴于此,三位帝师都有些好奇,徐光启忙问道:“皇上御笔撰写了那六个字?”

    叶向高摇头苦笑道:“不准,发回重审。”

    闻言,孙承宗、徐光启跟王象乾三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

    “如此说来,皇上不想定袁应泰的死罪?”

    徐光启问道。

    叶向高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让老夫倍感困惑的事情。”

    孙承宗抬手夹了块五香酱驴肉,笑道:“恐怕叶阁老非但倍感困惑,还倍感惊惧嘞。”

    叶向高眼前一亮,答道:“不愧是稚绳,这句话算是说到我的心坎儿上了。”话音落下,叶向高举起酒杯,敬了三位帝师一杯。

    徐光启、王象乾、孙承宗三人虽然都是被皇上即为宠信的帝师,但在叶向高眼里,他最器重的只有孙承宗一人。徐光启虽然隐隐有三位帝师之首,天下第一宠臣的架势,可他亲近泰西人,鼓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已经将满天下的读书人得罪了个七七八八,在叶向高看来,徐光启的政治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身为人臣,恪尽职守甚至邀宠媚上都是必要的功课,对于徐光启总能够讨得皇帝欢心的本事,叶向高非但不想许多文臣们那样心存鄙夷,相反,他甚至有些羡慕。试问古往今来哪一个在政治上有过一番大作为的臣子,不是跟君主打的火热?商君与秦孝公情同手足、昭烈皇帝与诸葛武侯更是千古君臣典范、天王苻坚与王猛亦师亦友......

    叶向高多羡慕徐光启啊,若是他叶向高也有这邀宠媚上的本事,那该多好?可是身为人臣,仅仅会邀宠媚上还不信,还需要能够御下服众。贴别是在文官势力极大的明代。正所谓“皇帝与士大夫共坐天下”,想要位极人臣,做一番成绩,保一生富贵,仅仅讨好皇帝还不够,还需要在士大夫群体中树立足够高的声望。如此两条腿走路,才走的既快又稳。

    明代自张居正以后的首辅们、阁臣们之所以权柄越来越小,地位也越来越尴尬,究其根本就是他们往往难以兼顾皇帝跟士大夫群体的情绪。皇帝心仪的首辅,士大夫们却认为该首辅只会迁就皇帝,一味的邀宠媚上,为了讨好皇帝,为了升官发财,将气节节操丢尽了都,自然人人喊打。而士大夫们心仪的首辅之臣,皇帝又觉得他不能体恤圣恩,不能尽心竭力地替自己办事,自然隔三岔五的找麻烦,直到能够一脚踢开为止。

    所以在叶向高眼里,徐光启并不是个能够寄予厚望的政治家。

    而王象乾也不行,首先,王象乾的年纪比叶向高还大十来岁,即便王象乾是姜子牙、诸葛亮那样的治世能臣,可又能替国家发光发热多长时间呢?王象乾

    今年虚岁都七十五啦。正所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王老大人能不能迈过八十四那道坎儿还难说嘞。又怎能托付大事?

    再者说,王象乾老大人擅长治兵治国,而不能治心呐。现如今的国朝,什么妖魔鬼怪没有?什么幺蛾子没闹过?妖书案、梃击案、移宫案、红丸案......音犹在耳啊!王象乾当年身为吏部、兵部两部尚书,可为大权在握,实权在握,却仍是难以招架朝野上下的弹劾污蔑,为了自证清白,竟是一气之下,辞官回乡。如此心性,如此爱惜自己胜过爱惜国家,又如何能够托付重任?

    但孙承宗不一样,他是东林党人,曾在国本之争中,久经考验的战士,在皇祖、皇考两朝的四案之中,也展露出超然的政治智慧。最关键的是孙承宗既身受东林党人的爱戴,也因为知兵事而被皇帝宠信。

    孙承宗才是如今国朝上下,唯一一个用“两条腿”走路的大臣。仅这一点儿而言,就连叶向高这等三朝阁老也远远不如。

    “稚绳,既然你瞧出了老夫心中的恐惧,那么不妨就袁应泰案,发表一下自己的见解,老夫洗耳恭听。”叶向高道。

    徐光启跟王象乾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紧紧盯着也想搞跟孙承宗,实在想不通他们两人到底在打些什么样的哑谜。

    孙承宗说道:“本来下官也一直很困惑,袁应泰丢失辽左,多大的罪责啊。更何况今上即位以来,对边事对武备那是极为热衷。下官愿意为出了这等岔子,盛怒之下的皇上还不把袁应泰五马分尸喽啊。可是下官猜错了,皇上的确很愤怒,但多半是做做样子,若是真的动了肝火,何不让锦衣卫拿了袁应泰下诏狱?到时候想怎么折磨袁应泰,想怎么定袁应泰的罪,那还不都得顺着皇上的心意?”

    叶向高频频点头,暗道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

    徐光启跟王象乾则是大吃一惊,他们忙问道:“皇上不生气?怎么可能?”

    孙承宗摇了摇头道:“皇上怎会不生气?可皇上生的的确不是袁应泰的气啊。”

    “那皇上在怨恨谁?”

    徐光启问道。

    孙承宗笑道:“原本我也很困惑,直到今天在文华殿对奏过后,我心中的疑惑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叶向高忙道:“哦?说说看,稚绳,是什么叫你一下自拨云见日的?”

    孙承宗道:“当下官得知固原镇兵变的事情以后,便预感到阁老您似乎要大祸临头了。及至文华殿对奏之时,皇上撤掉了您的座位,更是令下官心里头‘咯噔’一下子啊。”

    叶向高点点头,刚刚在文华殿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他仍心有余悸。

    “可是令下官没有想到的是阁老您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也是宽宏大量,竟是只罚俸一年,以示警告,如此虎头蛇尾,当时下官就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孙承宗又道。

    徐光启跟王象乾两个连忙点头道:“外患未靖,内忧又起,我等也以为皇上会龙颜大怒,降罪于叶阁老嘞。可是谁知有一次揣摩错了圣意。”

    孙承宗笑道:“原本我也想不通这件事,知道后来我尝试着将叶阁老这件事跟袁应泰的事联系起来后,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闻言,叶向高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他几乎是一瞬间就领会了孙承宗的意思。

    “无论是辽左沦陷还是整治九边过激生出了兵变,皇上并非不生气,而是不生袁应泰跟叶阁老的气罢了。”孙承宗侃侃而谈道:“可冤有头债有主,这两件大案的罪责不归到袁应泰跟叶阁老头上,又有谁能够背下这样一口大锅?”

    叶向高面色苍白,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也觉得皇上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喽?”

    孙承宗点了点头,叹息道:“当今朝野,除了这个‘沛公’,还有谁值得皇上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围追堵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