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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页

    “还有‘战争已经结束了’……”

    “迈克,”玛丽放下她的笔,“战争的确已经结束了。我认为,你得好好计划下未来。”

    她最近心情有些忧郁,因为工厂里的事。战争结束了,原来的工人回到了厂子。大部分女工回家了,重新做起了家庭主妇,街上到处是挺着大肚子和推婴儿车的女人。迈克尔倒不觉得玛丽非要回家。他能照顾自己,在军队里,他学会了煮罐头,趁夜色洗衣服,在洗衣服的水里加防蚤粉,他甚至能给战友剃剃头发,更复杂的工作,比如维修枪械,他也干得有模有样。“我考虑过了,”迈克尔继续翻那本德语书,“我想去学学修汽车。”

    “为什么是修汽车?”

    玛丽会问很多问题,她小时候就这样。为什么要学修汽车,迈克尔仰起头,几只小飞虫绕着灯泡嗡嗡旋转,“机械不就是修汽车吗?”

    “你从来都不讲你在欧洲的事,”玛丽把一张纸放进打字机,“给我讲讲吧——约翰天天唠叨他在岛上和日本人作战,怎么挖地洞,怎么用那种能喷出火焰的枪……海伦说她烦死了,听了成千上万遍。可你从来都比提你在欧洲打仗的事,为什么?”

    “没啥好提的。”迈克尔挠了下脖子,昆尼西的兵籍牌在他胸前晃荡,金属早就被体温煨热了,“就是行军……打仗,拿好你的枪。M1冲锋枪很好用,哒哒哒,声音跟打字机差不多……比卡宾枪好使,我觉得。”

    “你压在枕头下的那把?”

    迈克尔在沙发上生了根——玛丽要早起上班,而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打鼾。蒂姆偶尔抱怨过他睡相糟糕,踢腿啦,踹人啦……他还听说过很多退役老兵回家之后经常做噩梦,大喊一声醒过来。海伦就总抱怨约翰,那家伙染上了梦游症,弄得全家人睡不舒坦。玛丽起初还劝他回卧室去,保证他没有那些坏毛病。但迈克尔不相信,因为他也做噩梦。他梦到走在雾气蒙蒙的森林中间,那是法国和德国交界的一片森林,他们在那吃足了苦头。不过他最常出现的噩梦是他在莱茵河边犯下的罪过:他坐在树下,昆尼西的尸体倒在脚边,蓝眼珠像死去的鸽子。是他杀了昆尼西,用枪,或者直接用手。每当迈克尔做了这样的噩梦,醒来后总会陷入深深的怀疑——是不是他真的杀了昆尼西呢?

    “那不是冲锋枪,那是鲁格,一种德国手枪。”迈克尔回头看了眼沙发,靠枕换成了枕头,枕套是玛丽在商店买的,印着大大的心形图案,“大伙儿都想搞到把鲁格,很棒的战利品。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搞到一把……很漂亮,是不是?”

    玛丽抿了抿嘴唇,“没你那把猎枪实用。”

    “你说得对,论打仗,鲁格比汤普森冲锋枪差远啦。”迈克尔伸伸懒腰,“就是好看。我挺幸运,能弄到一把鲁格,有人找我买呢,我都没卖给他。”

    “讲讲德国女人吧,”玛丽对枪械不感兴趣,“她们是不是很漂亮,很时髦?”

    “我统共就没见过几个德国女人,”这件事迈克尔问心无愧,答起来流畅极了,“蒂姆的女朋友算一个,尤塔,眼睛挺大;还有彼得的女朋友……德国都战败了,女人也时髦不起来。尤塔穿着大衣,应该是很不错的大衣,可是脏兮兮的,完全脏了……没地方去洗,我猜。”

    “你们会强jiān她们,对吗?”玛丽突然问,她用力敲打打字机,哒哒哒,听上去和M1发射子弹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眼睛挺大的德国女人?”

    “我向上帝发誓我没强jiān过任何一个女人,无论哪国的女人。”这是句真话,他的确没强jiān过任何一个女人,他连窑子都不去逛,“尤塔是蒂姆的女朋友!”

    “战争嘛,这是常有的事。”哒哒哒,玛丽几乎是在砸那架打字机,“不得找点乐子?放松放松?我不怪你这个,迈克。”

    “我绝对没干过,”迈克尔坐直了,抓住玛丽的手,“别折腾打字机了——我要是干过我就承认,但我没干过,你不能逼我承认我没犯过的罪。”

    “放开,你弄疼我了。”玛丽甩开迈克尔的手,揉了揉手腕,“好吧,就算你没干过——”

    “我真没干过!”

    关于女人这件事,迈克尔称得上清白。他没强jiān过女人,不去逛窑子,甚至不冲路边的年轻姑娘吹口哨。蒂姆嘲弄地称赞他是个正派的清教徒,盟军欧洲战场的道德标杆。当然啦,道德标杆也收到了恶魔的引诱,迈克尔自认为干过的那件坏事比强jiān女人高尚不了哪去。虽说他尽全力去弥补了自己的过失,不过犯下的罪就是罪,一百多美金、巧克力和糖还算不上赎罪券,能把他从地狱送回天堂。

    幸亏玛丽不会追问德国的男人如何,作为一个美国小镇姑娘,她恐怕也想象不出男人会对男人干那事儿,迈克尔悲哀地想,躺在沙发上,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胸口的兵籍牌像一颗火星,好几个月过去了,这颗火星时时刻刻提醒他犯过的大错。但迈克尔不觉得痛苦,卡尔?昆尼西,这个名字所带给他的更多的是一些其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