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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页

    昆尼西家的客厅一尘不染,对于独身男人而言,犹如神迹。迈克尔坐在一张椅子上,摸着后脑勺环顾四周,虽然这间客厅干净极了,但却令人异常压抑。除了沙发、餐桌和一个橱子,其他家具上都蒙着一层深色的厚布。沙发外罩也是浓重的深蓝色,上面连半条褶子也没有,彷佛从来没有人在上面坐下过。至于壁炉,真正的石头砌成的壁炉,光秃秃的毫无装饰。正常来说,一个家庭总爱在壁炉上放点东西,照片啦,小纪念品啦,诸如此类的小玩意儿。玛丽和丹的房子里也有个壁炉,当然比不上这个,但他们精心装饰了那个简易壁炉,摆满了相框,还有玛丽最喜欢的干花和绑着红色丝带的陶瓷小熊一家。

    客厅中唯一的亮色是躺在餐桌上的那束花——悲剧,完完全全的悲剧。迈克尔抓着脑后的头发,就在半小时前,他搞砸了:首先昆尼西客气地“请”他进来,他明知这是个圈套却欣然赴约;接着,他灵光一闪,想起得给埃玛带份礼物……送女主人一束当季鲜花是最佳选择,街边就有家快要打烊的花店。他跑过去买下了最后一束花,不挑品种和颜色,白的、粉的和红的,扎成一束。而昆尼西静默地看着这一切蠢事的发生,他打开门,迈克尔仍未察觉事情已岌岌可危,嘴里唠唠叨叨,“埃玛不在家?我以为——”

    昆尼西反锁了大门,“埃玛死了。”

    上帝啊,您的惩罚终于来到。从反锁大门这个举动就能看出,昆尼西绝对要杀了他。当街杀人是最糟糕的选择,而在这里,一间客厅,大门紧闭,窗帘放下,几乎没有遮蔽物……真是绝佳的谋杀场所。迈克尔内心激烈挣扎,引颈就戮?昆尼西有充足的理由把他剁成碎块,作为一个改头换面的基督徒,不反抗也许能够换得一张进入天堂的门票。迈克尔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就在他左手边,放着一家三角钢琴。他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玩意儿。钢琴上也蒙着深色厚布,迈克尔的求生欲占了上风,一会儿,如果昆尼西要枪毙他,他可以躲到钢琴底下,或许能坚持到邻居报警。

    厨房传出沉闷的声响,咚的一下。很好,用枪太容易暴露,昆尼西是个聪明人,大概率会选择用刀来结果他罪恶的生命。迈克尔摸摸脖子,待会儿他得保护好这个地方,这里有个叫大动脉的东西,假如不小心蹭到,那等不及邻居报警,他可就要下地狱啦。

    不过,迈克尔没等来枪子儿或切肉刀,他等来了一份晚餐。昆尼西把一只白瓷盘放到桌上,然后是一个杯子,冒出咖啡的香气。他又端出来一份,坐到桌子另一端,忽然站起来走回厨房,拿出来一幅刀叉。

    “……我的?”迈克尔不确定地问,因为那盘子并没放到他面前。

    “吃。”昆尼西说,低头抓起餐刀,开始切一根香肠。

    真好,迈克尔想起那个老笑话:美国佬给你一根烟,抽完了就送你上路。人道主义!他还看过不少猎奇小说,每篇都信誓旦旦地表示所讲述的乃真人真事。其中有几篇栩栩如生地描写了死刑犯的最后一顿饭——执行死刑前,死囚可以选择监狱所能搞到的任何美食。迈克尔研究了一下盘子里的食物:两片面包、一小块干酪和几片白香肠。香肠是冷的,没有烤过。奥利弗说,德国香肠烤过了才能吃。可迈克尔有啥资格要求烤香肠呢?毕竟对死人来说,香肠烤不烤,压根无所谓。

    昆尼西那份应该和迈克的差不多。他抓着餐刀,把干酪抹到面包片上。那双漂亮的、白皙的大学生的手在发抖,他切了下干酪,只切下一丁点碎屑。然后他端起咖啡,没喝,又放了回去。“等他吃完了,就该杀我了。”迈克尔琢磨,“他会把你剁成肉酱做成香肠,迈克,烤着吃,煮着吃,变着花样吃——”

    “你怎么不吃?”昆尼西突然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他的英语带着些许德国口音,“现在就只有这种东西。”

    “我不是……”迈克用德语解释,“我不是挑食,只是,”他举起双手,“你没给我叉子。”

    昆尼西站了起来,哐地一下拽开椅子。他走进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一把餐刀。餐刀的锯齿边缘在灯光下闪着惨白的亮光,迈克尔摸了摸脖子,微笑道,“非常——”

    “你来干什么?”昆尼西问,站在离迈克一米远的地方,“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费恩斯中士?”

    “我早就退伍了。”迈克尔悄悄伸开腿,他穿着一双拖鞋,昆尼西给他的,“我现在……在德国找了份工作。”

    “哦,”昆尼西冷笑,“在德国找了份工作。”他扬起脸看了看那架蒙着厚布的钢琴,“你挺开心的,是吧?”

    “我不知道埃玛去世了。”那束花还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中央,“很抱歉,要是我——”

    “很抱歉?”昆尼西往前迈了一步,“你很抱歉?抱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