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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五百两的交易

    冯玉殊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生得极高,双肩宽阔,腰腹却紧窄,有些狭长的眼皮,凌厉的眉峰和鼻梁,生得极好的眉眼,偏偏眼尾处,落下一道淡而细长的疤。

    神色冷淡,却分明是个极好看的少年。

    对方静静地看着她,她亦仰起脸,有些紧张地与他对视。

    然后他好似对冯玉殊没什么兴趣,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抬步离开。

    四下漆黑一片,没有半点人气,眼前只有一具无头尸,和一个提着头准备离开的…理论上是救了她的少年。

    少年身上落下月光,眉目落拓,身形矫健,好似一把锋利的刀。

    身后是她随风轻轻晃动的、大开的窗棂、露出被框在其中的,褪色的雕花木床,和还未摊开的金丝软被。

    仿佛两个世界。

    冯玉殊轻轻地扯住了少年的袖口。

    名叫孟景的少年低下了头,眼神比月色冷漠。

    冯玉殊脸上沾了土,浑身的衣裙皱皱巴巴,鬓发有些散了,里面还夹了几片小叶子,珠钗松松地垂在一侧,将落不落。

    但人却明艳,漂亮的眼,面颊丰润瓷白,好似天边的满月,饱满的唇微抿着,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

    一看便不沾阳春水的纤指指指自己的喉咙,呜咽了两声,示意自己说不了话。

    见孟景盯着她,她悄悄地深吸气,做了个拜托的手势,似是有些怕他,却仍央求他不要离开。

    像极了一只矜贵的猫儿。

    孟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不明白这样一个世家小姐,为什么要阻自己的路。

    他下意识地碰了碰刀柄,又松开了。她脆弱得根本没有他动刀的必要。

    正两相默然间,身后的远天突然传来一阵扑棱,一只巨大的秃鹫从斜刺里俯冲而来。

    “啊呜…”

    “嘶…”

    冯玉殊被吓得半死,和秃鹫同时了奇怪的声音。

    孟景撇了她一眼,从秃鹫的脚上取下了一卷纸条。

    冯玉殊礼貌地别开视线,然而他拆纸条的手速实在太快了,于是“极乐宗宗主”“一千两”这几字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冯玉殊的眼里。

    啊。

    她摸了摸鼻子,假装没看见。

    孟景却思索了片刻,将那张纸条收回怀中,对她道:“你的嗓子,是被下了极乐宗的秘药,没有解药,好不了的。”

    冯玉殊见他突然开口,有些意外,只听他继续道:“我可以给你去取解药。”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莫名地,她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好像潜意识里便觉得这人一根筋,与人打交道都生疏得很,更别说骗人了。

    没等她答话,对方再次平静地开口道:“五百两。”

    冯玉殊:......

    原来是把她当羊毛薅了。

    她身上环佩珠饰不多,却也极尽精巧贵重,他方才看她那几眼,原来是在看这个。

    她忙气急败坏地找了根树枝,在花圃的泥土上写:“我看到了,极乐宗宗主的性命才一千两”。

    孟景从善如流:“那四百两。”

    冯玉殊想了想,又写:“如果我给你五百两,你能顺便带我出去转转吗?”

    孟景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意外,她抹了把脸,摘下发间的叶子,继续道:“我不想回冯府,你带我拿到了解药,我就回去,届时自会将银两结清。”

    冯玉殊的表情十分坚定。

    孟景好似在做不成生意和五百两之间抉择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没问她为什么。

    “成交。”

    “成交。”她比口型。

    话音未落,孟景直接飞走了。

    冯玉殊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茫然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大哥,不是成交了么?

    好在不出片刻,孟景便回来了,还不知从何处牵来一匹骏马。

    见冯玉殊踌躇,他言简意赅:“这院子里的人都睡死了,不睡个两日醒不过来,没人给你抬轿,而且他们都醒了,你也出不去了。”

    他说的有理,冯玉殊抿了抿唇,默默地将手递到他手心里。

    大而干燥的掌心收拢,另一只手绕到她腰侧,将她抱到身前坐好后,便十分自然地放开。

    他是个心大的,自然瞧不见冯玉殊悄然蔓延开绯红的耳尖。

    身后的冯府别院越来越远,逐渐融进漆黑的夜色中。

    冯玉殊望着那一团模糊的影子渐行渐远,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没太多不舍。

    在冯府寄人篱下的日子,眼高于顶的大伯、处处与她为难的伯母、阴阳怪气的表姐妹,还有阳奉阴违的下人,让她心中郁结已深。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垢陷渠沟。

    她早已想过了死,不过想起父亲病重中将她送来京城,殷殷期盼她能在他身死后得到庇护的脸,便打消了念头。

    被赶出冯府独自去面对生死的那一刻,她更是彻底寒了心。

    那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只是,她没有家了。

    冰凉的夜风如刀刮,吹得她面颊生疼,她吸了吸鼻子,往他怀中缩了缩。

    孟景低头看了她一眼,视线扫过前襟那一点湿痕,没说什么。

    极乐宗地处沧州,竟和京城隔了万里之遥。

    他们披星戴月赶了几天路,第叁天清晨,孟景将她带到了一家客栈。

    见他向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冯玉殊张口欲言,孟景将钱袋子放回怀中,淡淡扫了她一眼,摊开手掌:“十两。”

    冯玉殊:……

    太怪了,就没听说过杀手还有财迷的。

    她叹了口气。身上半两碎银也无,她无话可说,转身上了楼。

    楼下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可是需要帮助?”

    冯玉殊闻言,从扶栏之上探出一点头来。

    只见那人典型的纨绔公子哥扮相,一身骚包的紫色,执一把折扇,对着自己摇头晃脑。

    “小姐这样一位闺阁女儿,独自出现在荒郊的客栈,身边还只一位黑衣夜行的江湖人…”那人自称“楼关山”,边说话边用眼风打量一旁抱着长刀的孟景。

    孟景眼皮一撩,带着戾气的视线扫过来。

    楼关山下意识地一抖,错开了目光,随后唇角扯了扯,腹诽几句自己胆小,才转头朝冯玉殊揖了一揖:“楼某在沧州地界还算小有名气,若小姐遭到歹人劫持,大可直言,楼某定倾力相助。”

    此话一出,四周一片碎语声响起。

    “啊啊原来不止我看出来了吗!!这小姐明显是被劫持了,方才我见那歹人面相凶悍,便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