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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对峙

    “你…”李媛白眼微恙,气得说不出话来。

    李婶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坐下吃饭吧。”她见鹤青不说话,也不动筷,看着夜漓与李媛调笑嬉闹也是无动于衷,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始终在夜漓身上打转,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于是问:“鹤少侠怎么不吃东西?”

    她局促地搓着手:“我们也没什么好的招待,这些都是特意给二位准备的,若是合胃口,就多吃一点吧。”

    “哦,”鹤青这才回过神来,举筷道:“我在吃了,李婶你别这么说,已经很丰盛了。”

    这时,李婶与李媛互望一眼,忽然齐齐跪下:“二位对我们一家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没齿难忘!”

    夜漓刚把一块饼送到嘴边,被她们的举动噎了一下:“这好好的,怎么又跪下了,又不是过年,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鹤青连忙扶起她们:“二位快快请起。”

    夜漓笑着对李媛说:“救你的是鹤少侠,这功劳我可不敢抢。”

    李媛的眼中闪着光芒,转身朝着鹤青又要跪下:“多谢鹤少侠。”

    还没等她跪下就被鹤青拦住了:“李姑娘不必如此客气,斩妖除魔乃是仙门中人份内之事。”

    李家那三个小孩眼巴巴地趴在桌边,看着这一桌子吃食流口水,鹤青见状温和地说:“让孩子们也一起来吃吧。”

    “这…”李媛和李婶有些为难,两个女人抚养三个孩子,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这一餐有鱼有肉,都是些他们过年都吃不到的好东西,统共也就这么一点,捉襟见肘,孩子们都在长身体,胃口大,一人一口,也就剩不下什么了。

    “诶,我们也吃不了这许多啊,”夜漓对阿耀招了招手说:“来,这个荷叶糯米鸡拿去,跟弟弟妹妹们分了,还有这笋烧肉味道也不错,拿去吃吧。”

    李婶见夜漓心善,待孩子们又是极好的,不免赞赏地看了她几眼,问:“小兄弟,你刚刚叫我们阿媛姐姐,你今年年方几何?可有婚配?”

    这话问得夜漓瘆得慌,她一直都以男相来凡间游历,喜欢故作轻浮,同那些伎生们勾搭调笑,刚刚也就是同李媛玩笑几句而已,李婶不会当真了吧。

    她年方几何?夜漓自忖,掐指一算做鬼六百多年了,就姑且算是六百岁吧。

    害,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娘!”李媛娇嗔道:“你胡乱问些什么呀?”

    李婶几杯酒下肚,倒是感伤起来:“女儿啊,你这般品貌,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及不上你,奈何你却投胎到了我们家,是娘连累了你,没有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娘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寻到一个与你白头到老的人,不必大富大贵,能疼你敬你,过你们自己的小日子就好。”

    “娘…”李媛眼里噙满了泪:“做你的女儿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只盼着生生世世都做你的女儿才好。”

    李婶也流了泪:“娘也想你能嫁个好人家,可是你在行乐舫做的行当…”

    “行乐舫怎么了,”夜漓将啃完的鸡骨头倒在桌上,抹了抹嘴说道:“李娘子不偷不抢,靠自己的本事挣钱吃饭,我瞧着比那些养在深闺,娇娇弱弱,好吃懒做,靠祖上基业过活的,所谓大户人家的姑娘可高尚多了。”

    李娘抹了把泪惊喜道:“这么说来,小兄弟你是不介意咯?”

    嗯?夜漓听着话头不对,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到她身上去了?她尴尬地挠了挠头道:“介意倒是不介意…只是这…”

    “娘!”李媛两颊飞红:“你,你别说了,女儿…女儿有意中人了!”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夜漓默念,还以为自己扮男人太俊俏,太有男子气概,引得小娇娘芳心暗许,她倒是没什么,耽误了人家女孩子就不好了。

    “你有意中人了?”李婶问:“是谁?”

    李媛羞涩地垂下眼帘,有意无意地瞄了鹤青几眼,闭口不言。

    见此情景,李婶和夜漓心下了然,夜漓比较夸张,直把“原来如此”写在脸上。

    无奈当事人是个木头,对女儿家的心事一无所知,夜漓也不好当面戳穿,只得暂且揭过不谈。

    而后几日,鹤青与夜漓又在金陵城逗留了一段时间,将这桩案子的首尾处理干净。

    他们把藏在那个幽暗院子里的鬼娃尸首起灵,好好安顿下葬,又将“杨仁方”送去焚尸炉彻底烧烬。

    李媛一家人不断表达感激之情,尤其是李媛,几次开口挽留他们多住一段时间,鹤青脸皮薄,耳根子又软,经不住母女两苦苦央求,就这么一日拖一日地在李家住着,迟迟未回宗门复命。

    至于夜漓呢,往日里也没有这么留恋凡间,反正总还会再来的,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却有些舍不得走。

    另一方面,她与鹤青之间的龃龉并未完全化解,那番争吵如一根倒刺,始终横在二人的心里,如今见着了,都有些不自然,更别提共处一室了。

    白天有李婶和几个孩子在,倒也没有那么尴尬,到了晚间,这几日,夜漓经常会去找一个没人的郊外修炼,将她新得的煞气炼化,体内里的灵也渐渐平静下来,她也逐步恢复了常态。

    通常等鹤青睡去,夜漓才回到房间,在他身边躺下,他的睡颜还是这么安稳宁和,仿佛这世上不存在苦难和不公一样。

    夜漓迷离了片刻,便清醒过来,她总觉得他留在此间的理由没有那么单纯,转念又想,慌什么,索性就跟他耗上,吃饭睡觉,一切如常,看谁熬得过谁。

    晨起,鹤青见李婶在豆腐作坊忙碌,便要上去帮忙。

    “李婶,石墨沉,你膝盖不好,让我来吧。”

    李婶连忙摆手拒绝:“怎么能要恩公动手…”

    鹤青说:“可千万不要再提什么恩公了,斩妖…”

    “斩妖除魔乃是仙门中人的本分…”夜漓在旁插嘴道:“说来说去就这几句,有没有点新鲜的。”

    鹤青轻描淡写地一笑,没放在心上,接着说:“李婶,你快去歇着吧。”

    豆子磨成浆,滤去豆渣,放大锅里一煮,再撇去表面的豆油皮,加入放好的盐卤,最后将结成块的豆腐放入模具中压实,豆腐便做好了。

    夜漓瞧着有趣,闲来无事,也来搭把手,一边做一边垂涎:“哇,这放了盐卤是不是就是豆花了,豆皮也可以做菜吃。”说着还捞了一瓢豆浆送到嘴里,醇厚丝滑,齿颊留香,结果豆腐没做多少,一半儿都装到她的肚子里去了。

    自有记忆始,夜漓就一直在冥界生活,虽常来凡间走动,但终究也只是匆匆过客,未曾尝尽世态冷暖,七情六欲,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跟过家家似的,新鲜有趣。

    而鹤青则从小在仙门清净之地长大,不染俗世,不浸凡尘,师父待他向来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师弟们对他这个二师兄也是尊敬居多,却鲜有与他真正亲近的,外加他生性不喜热闹,是以玄宗弟子虽多,他却时常独来独往,可与之深交的很少。

    这半月以来,他几乎日日与夜漓同食同宿,同行交谈,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心里看她便与那些同门师兄弟有所不同,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到了晚上李媛收工回来,四个大人三个孩子围桌吃饭,倒真像是一家人似的。

    辛苦一天后的饭菜格外香甜,夜漓扒拉了两碗,还觉得饿。

    李婶慈爱地看着她说:“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李婶你不知道,”夜漓边吃边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帮手煮饭,怎么说呢,吃着特别踏实。”

    李媛拿筷子拨了几下一盘炒得黑擦擦的豇豆,笑道:“你帮什么了?我看就这道菜是你帮忙做的,你都吃了吧。”

    夜漓认为这道菜只是卖相不佳,味道肯定还是不错的,很自信地夹了一筷子塞到嘴里,结果全吐了出来。

    “呸呸呸,怎么这么苦...”

    李媛李婶和孩子们哄堂大笑,只有一旁的鹤青看她的眼神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