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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新年实在没什么好过,开春就下几场雨。花草来不及发芽打苞,寒凉风雨肆意蹂.躏,像粗暴的歹徒要扼杀一次生命勃发。

    城市绿化显出几分生猛,而早春未凋的腊梅更透出骨子里的泼辣。

    春天来临时,什么都露出张扬。万物生长且彪悍,万物包括人。

    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用大白话来解释,是每年都应开个好头,早早计划。还有句话叫“瑞雪兆丰年”,意思是去年的冬天太冷,雪太大,来年都会有好收成。

    这些谚语如今是否适用,还有待商榷,毕竟文明社会一天一个样儿,说不准。

    现代都市人尤其不信这一套,开春意味着新一轮三百六十五天的折磨即将来临。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丧。但有盼头的人,永远都会吊着那一口气。

    直到他们不再期盼。

    初八恢复工作日,沈南逸的邀约就来了。什么大学座谈会、全国巡回签售会、旧稿再版商议、新书送审。以及某些出版社、影视公司的朋友饭局,最近编辑汪林颂脑子发烧,希望沈南逸好好搞一搞他的作者微博号。说是跟着上面的政策走,树立良好正面形象。

    沈南逸对着视频,笑得极其迷人。汪林颂后背发凉,要不是自己有老婆,真他妈得为他弯了。

    “你不要笑。”汪林颂指着屏幕嗷嗷叫,“我日你先人!你这么一笑就没好事。”

    “我是没什么好事。我是想劝你脑子清醒点,上面什么政策我不管。你觉得我是有正面形象的人么。”

    “文圈里都传遍了,我沈南逸始乱终弃,换人就像换袜子。没反人类反社会,已算是我对这世界最后的温柔。你在做什么白日梦。”

    沈南逸难得没有锋芒毕露,许是刚过冬,窗外一晴,整个人优雅柔和。说着刻薄的话语,意外地字正腔圆。他偏头扯松领带,又长又分明的睫毛下罩着叫人误会的情绪。

    汪林颂时常腹诽沈南逸,这人喜欢暗中放电而不自知。还偏要你爱又爱不了,忘又忘不掉的。

    魅力男人都这样。汪林颂想,他撑着下巴在纸上安排日程,看到催稿两字就头大。于是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冒了一头。

    “我说南哥,沈大作家。新书写得怎么样了,有安排吗。还有就上回那稿子吧,过审他就过......哎哎哎!你他妈不准关视频!你关一个试试看!我操!”

    沈南逸刚抬手,顿在鼠标上。

    “你操一个试试。”

    “有话好好说!”汪林颂简直怕了沈南逸,讲其他事还行,唯独说到过审就翻脸。

    “南哥,那你说,你是想怎样。”

    沈南逸把手腕正对视频,表盘秒针快速走动。

    “别浪费我时间。给你一分钟。”

    汪林颂:“我们今天还就要谈谈审核的事儿!”

    “三十秒,二十八秒......”

    “那你新书的主题到底是什么!”汪林颂差点掀桌而起,他猛地喝口水,挠着眼见不日将要秃顶的头发。

    “我们讨论一下大纲和人设!成不成!”

    沈南逸笑得很标准,四平八稳坐在桌前,似要开展联合国会议。他以食指和中指夹烟,端起半杯威士忌。从去年年末开始,未剪的头发已蓄起,扎得艺术又风流。

    “你看我什么时候和别人讨论这些了。”

    “汪林颂,不要没话找话。”

    “也不算没话找话,前几天去你家拜年,你让我在书房坐,就随便翻了翻你桌上的书稿。”

    汪林颂说。

    “然后吧,发觉这本男主角的人设,很熟。字里行间,包括外貌神态描写,就像生活中的某个人。”

    沈南逸顿了顿,“瞎几把扯淡。”

    “可别急着否认,着急就是心里有鬼。”汪林颂跟发现啥牛逼玩意似的,“再然后吧,我离开前在你家院子里看见一男生。嘿,那种感觉就出来了!”

    “那种生命力、年轻感、干净又英俊。”

    “写的就是他,是不是!”

    “汪林颂,你在浪费我时间。”

    沈南逸看了下表,果断关闭视频。随着叽哩哇啦的乱叫被隔绝在网线那端,书房终于安静片刻。

    他再次拉扯领带,像喘不过气。空气黏腻得不行,春雨洗不去湿漉漉的窒息感。

    无原型、无背景、无真实事件,纯属虚构。这是他永远会写在作品第一页的句子。

    沈南逸不太喜欢别人发散思维,看一本书,去纯粹看这本书是如何写的就好。不必代入,不必联想,不必与现实挂钩。既然作者创造出全新的世界观,读者可以带着好奇心去探索。

    不合适便从这个世界退出即可。没有人可以无障碍接受任何观点,正因如此文学才有乐子。

    可独独这本——已写过半,再有个两三月将迎来完结——沈南逸依然没有在新书第一页写上这句话。

    他空出第一页,似未曾想好该作什么序,又似要跟读者开个玩笑。这是一部不同于以往的作品,从翻开第一页,便不同。

    雨丝怠了片刻,这会儿又卷土重来。水珠子在枯枝上错杂弹,冬季那棵差不离要死的玉兰树居然发新芽,顽强地活过来。

    “重生”那天,魏北自作主张地给它输起营养液。时逢沈南逸应酬回家,身上酒气重烟味重。他与魏北并肩站着,两人味道交混,意外好闻。

    沈南逸没问缘由,倒是魏北含着烟头,双手插袋。他抬起下巴,不看沈南逸,只看树。

    “除夕夜那天雪很大,我回来时在这儿抽烟,看着它快死了。”

    “我就对它承诺,说要是你能在春天活过来。我就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