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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长大

    阿汉在街头捡回一个待死的小乞儿,不过是不能见死不救。

    他选择韩忠做自己的伴读,不过是因着读书时,那小小僮儿在窗外扫着地,极小声极小声地跟着背,跟着念,字字句句都被他远超常人的耳力听得分明。

    只是一个职位而已,即然他最盼望,那就给他吧。

    所有的选择,于他都是最简单不过,至于他的抉择,对于别人的人生,有多么大的影响,他不在意,至于在这件事中,韩子施暗伏着驭人之术,隐密心思,他自然也是不管的。

    为着儿子好,韩子施不敢再如以前那般寸步不离地让儿子同自己在一起,但富家少爷,有个小厮伴读贴身服侍,却是理所当然的。

    或许是阿汉已经习惯了另一个人的气息白天如此接近,夜晚如此相融,所以,他接受得很快也很自然。

    又或者,阿汉对任何非原则性的事,都可以这样,随意地接受下来。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叫做韩忠的小伴读,就这样站在他最贴身最近的位置,那么近,那么近,近得甚至超过了与韩子施父子间的距离。

    只是,韩忠的身体被饥寒交迫的生活,损伤得远超韩子施最初的估计。

    多少个夜晚,他努力地压抑着咳嗽,唯恐惹少爷不快,他发着不易察觉的低烧,脸色潮红,手脚无力,想要服侍少爷,结果却软弱无力地反要别人来服侍。

    也许,因为韩子施,阿汉已经习惯了在安静的夜晚,救助他人。

    于是,他的气息融进他的气息,他的力量驱尽他的阴冷。

    没有人想得到,那个聪明伶俐,白天对所有人笑得爽朗,总是手脚俐落抢着干活的大孩子,其实那样害怕,那样惊惧,眼前的一切越好,他越是惶恐不安,越担心有一天,一切转眼如旧,依旧是冰冷的天地,绝望的世界。

    一夜又一夜,他在噩梦里哀叫,一夜又一夜,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落泪,一夜又一夜,他的手脚冰冷彻骨。

    阿汉很诧异。要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才会这样害怕,这样担忧,这样不安。他曾身历诸世,他曾见过真正的地狱,但是,他从未有过噩梦,最不快活的时候,也只是沉沉寂寂没有梦。

    他虽不理解,却还是会伸出手,去暖那人冰冷的双手,做为少爷的他还是会在寒夜里,下床离开温暖的被子,倒了热气腾腾的一杯水,轻轻喂到一个全身发软的仆人嘴边。最嗜睡的少年,还是会在那曾经的小叫花于噩梦里哀号呼叫时回应他:“你不会被扔出去,我们不会不要你,不怕,不怕……”

    他有些笨手笨脚地抱着那或因噩梦,或因低烧,意识沉沉,却一直呓语,一直颤抖的身子,动作拙劣地轻轻拍着,小声在他耳边说着,直到那人气息渐渐由纷乱而至宁定,慢慢安静下来。

    一天又一天,人前懒散的少爷和聪明勤奋的伴读,人后一人常常生病,一人时时照料,一人彻夜不安,一人整夜安抚,只不过,身份却掉了个个。

    很久很久以后,阿汉重回小楼,庄教授才有权查看他第六世的经历,看到他这样慢慢长大,不觉长叹。

    “这世上,除了中央电脑,怕是谁也不知道,那十几年的日子里,你救过韩子施和凌松泽多少回吧。阿汉,你心里难受,就说出来。”

    历世以来,第一次,回到小楼,他没有倦意深深,立刻入睡,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安静地回答:“我没有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阿汉,你只是不容易动感情,不是真的没感情。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努力,就会自然而然,对那个人产生深厚的感情。就象父母,通常都会更爱由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就象有的人,在面对一个一直帮助自己的人,和一个自己一直帮助的人时,往往会更爱后者。”

    “心血,努力?”阿汉茫然,他可曾为任何人真正付出过心血,做出过努力,他甚至还未必明白,是心血,努力。

    “傻孩子,你数世轮回,可曾有哪一次,对力量的掌控精微至此,这么懒散无为的你,居然如此认真地练功,重复着尝试无数回,这样懒的你,居然会一夜又一夜,多少年如一日地照顾别人,你不止是救了他们无数回命,你还救了他们无数回心。不……”庄教授摇摇头:“阿汉,其实你不是懒,你只是在不相干时,懒散一些。真正需要你做事的时候,你从来不推脱逃避的。只要是份内应该的,再辛苦,再繁杂,你其实也没有过怨言,没有过拖延。”

    教授的声音响在耳边,阿汉沉静地听着。

    原来连他这样的懒人,也可以被形容成任劳任怨吗?

    他们这个时代的教育工作者们,果然是太注意照顾学生们的感受了。

    可惜,僵硬的制度却不肯为学生们的心情做任何改变和妥协,随着第六世中,阿汉慢慢长大,中央电脑屡次提醒阿汉认真完成任务,几次三番给他时间地点,让他接近符合论题的人物。

    可阿汉完全是不理不睬,从没采取过任何行动。

    他的生活简单而封闭,懒惰的韩家少爷,除了自家宅院里那些人,几乎都没机会和外头的人接触。

    而韩宅里,即使是心思最复杂的韩忠,也远远谈不上冷酷残忍黑暗无情这样的标准,最多也就是一个私心杂念极多,有些聪明过头的凡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