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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愿望

    韩忠同韩贵一路,进到正院,却见满席狼籍,帐册散乱。

    韩氏宗族子弟,都是面无人色,僵木地或坐或站,眼神无不呆滞。

    一旁那些跟着一起来的,非韩氏宗族的掌柜,帐房们,却都是直接跪到地上了,个个脸色青白,人人目光惊惶。

    就连一旁的仆役下人,这个时候,也是一脸肃然,未点声息也无。

    上上下下,只韩子施一人,不安然坐在主位上,慢悠悠自斟自饮。

    韩忠尽量目不斜视,没事人一般,走到韩子施面前行礼。

    韩子施慢悠悠道:“我是韩家人,幸有祖宗庇佑,才有了今天的家业,也该回报先祖。我已经拔了银两,在老家那里,置办大批族产祭田,以后我韩家子孙,都有族学可上,祖宗香火得以旺盛,儿孙可保衣食无忧。只是这么大笔的产业,族长并几个留在老家的亲长,怕一时照应不来,所以,叔叔伯伯,兄弟子侄们,都愿意暂时把生意上的差使卸了,回家乡照应产业。毕竟我们韩家人,祖宗祠堂,族产田地,这才是根本。大家说是不是?”

    短暂的僵静死寂,在韩子施含笑的目光扫过后,就变成了一片纷乱的赞同之声。

    “是是是,最重要的是祖宗族产。”

    “那是咱们家的根基,大家当然要去看着。”

    “还是三哥看得远,顾得全啊。”

    大家努力附和着,尽管声音散乱无力,但大家还是尽力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哪管那笑比哭还难看。

    韩忠倒是微微一惊,暗自不解。本以为这次老爷会施雷霆手段,把他们彻底打倒,谁知竟给他们留下了如此大的余地,还另外置产置业地安抚他们?

    若是今夜之前,听老爷如此行事,倒觉得老爷做人甚是宽厚,待亲族总留一线,可刚刚才听了老师讲述当年旧事,这样的深仇大恨,又费了心思,暗中纵容推动,才得了如此绝好的机会,怎么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老爷可从不是那以德报怨,不念旧恶的慈悲之人啊

    他这里疑惑不明,那边韩子施犹自悠悠道:“咱们韩家几个老伙计,老掌柜的,给大成号出力多年,商场上的口碑自是一等一地好,听说别家也有不少延请的。我们大成号,自然也不能阻了人上进之路,今晚相聚的一些老伙计,却是要散了一大半了。只是这各处人手空出不少,我暂时也补不上太多人,就是家里有两个小子还算聪明,就跟着去办办事,跑跑腿,你们看是不是可用之才。”

    韩子施伸手一招,一直肃立在旁边的大牛立时走近。

    “大牛,咱们家的老伙计都认识,老刘的宝贝儿子,从他爷爷开始,就在我韩家做事,那是父一辈子一辈孙一辈的忠义情份,到了他一代,也该替他想个前程了,大家多看顾,多提点,将来能掌一柜,主一店,也算我对得起咱们三代的主仆之义了。”

    大牛也是第一次经这样的场面,成为众人注目的中心,一时脸色通红,手足无措,

    几个烛光下,面色惨淡若鬼的掌柜,帐房们,纷纷沙哑着声音应和。

    “即是东家调教出来的,肯定聪明能干。”

    “这孩子实诚,将来必不负东家期望。”

    韩子施漫不经心,一指韩忠又道:“韩忠,诺儿的伴读,凌先生亲口认下的学生,虽说进韩家门只有三年,却是聪明过人,读书识字,小小年纪,也有一肚子学问,平日有空,还经常跟着韩贵,学着看帐理帐,我瞧他也颇有天份,乘着年纪还小,放出来多历练几回,大家也多照应着些吧。”

    四下里寂然一片,人们竟是连这时候应当顺着韩子施的话语行事,都忘了。

    四周射来的目光,有怀疑,有探询,有不解,也有……仇恨。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道这些帐本是怎么理清的,但还是有人注意到,帐本全拿进了书房,而书房一向不让外人踏足,只有凌退之,韩诺,韩忠三人进出。

    凌退之这个大才子是肯定不会自降身份查帐的,再说,他也未必有这个本事。

    韩诺是出了名的木讷,懒散,没用。

    而韩忠年纪小,却精明能干,那是韩家内外,人人都知道的。

    他不比大牛,是三代的家仆,可靠可信,与韩家情义非同一般。这么个半路买来的小叫花,才过了三年,就让韩子施这样郑重地把他推介出来,让他参予到韩氏生意当中,这其间,岂能没有筹功之意。

    人们的想象力,通常是无限的,人人都大受打击,人人都满心纠结着帐册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韩忠的出现,很自然地就让人生起许多联想。

    韩忠本人却对四下里无声涌起的险恶情绪仿若无知无觉,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着四下深深一揖,声音平稳而镇定:“请诸位前辈,日后多多提携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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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韩家宾客盈门,笙歌不断,直至半夜,方才宴收席散。

    韩氏家主带着两个年少的仆人,含笑在门前送客。

    倒是酒足饭饱的客人们,脸色都极为难看,人人神情恍惚。

    这时天寒地冻,夜深人静,人人在家中关窗闭户,烤火取暖,只听得韩家大宅这边笙歌阵阵,哪里知道竟有刀光剑影。

    待得众人散尽后,韩家仆役才开始打扫收拾。

    韩忠如今在韩家的地位,已不需要做这些琐碎之事,又已是深夜,书房那边老师和韩诺也早散了,他也自可以去休息了。

    他与韩诺素来是同住一屋,也好照应的。

    这晚回房,却不见韩诺的影子。

    他却是早在意料之中,只淡淡一笑,这位少爷,果然并不真是万事不萦于心的。

    他自去洗漱,解衣上床安睡。

    紧紧拥着厚厚的被子,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全无半丝睡意。

    今夜之后,那些人会这样痛痛快快认命认败了吗?

    今夜之后,那些人该会千方百计,想弄明帐册因果吧。

    而他一笔笔鲜红朱砂写下的文字,笔迹一对,总是清晰可辨,最好找到正主的吧。

    韩忠在黑暗中微笑。

    老爷对少爷的爱护,全府上下,谁不知道。

    今夜老师的讲的前尘往事中,更遍是辛酸,老爷那一次次与至亲至爱错过的辛酸,如今怕是都寄托在少爷身上了。

    少爷又是那样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