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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老师病了

    邢老师病得很奇怪,好好的一个人,本来坐在办公室里改作文本的,忽然间天旋地转,人跟着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上,把额角都磕破了一块。教英语的景老师、教历史的申老师、教自然的任老师吓坏了,大呼小叫的,有的扶她起来,有的掐她人中和虎口的穴位,有的飞奔去喊校长。

    学校里没有汽车,叫救护车又怕吓坏了上课的孩子们,只好由力气最大、年纪最轻的体育老师把邢老师抱上自行车。体育教师在前面慢慢推着,景老师和申老师在后面一边一个扶住邢老师的胳膊,把她送进了医院。

    检查结果却是什么毛病都没有。血压正常,心跳正常,体温、白血球、血脂、血糖,甚至大小便,统统正常。怪了!

    邢老师听说一切正常,就挣扎着要出院。她放心不下班上的孩子们。岂料人往办公桌前一坐,翻开第一本作文本,头又昏起来,耳鸣不断,额头沁出一层虚汗。

    教自然的任老师恍然大悟地说:“我知道邢老师是什么病了!她这是‘见字发晕’,是改本子改得太多了,就像过年吃肉吃伤了脾胃,再见了肉就恶心一样。”

    邢老师试一试,果真如此:离开本子走到窗前就觉得舒服,再回到本子堆里还是晕眩。

    没有办法,邢老师只好卧床休息。休息也不放心回家去休息,只肯在借住的教具室里躺着。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一下六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可算是逮着机会了。好学生们还能管得住自己,调皮的孩子简直就快活得不知道本人名字是怎么写的。

    于胖儿连着迟到了两天,每次都是早读铃响了之后,他才一边趿拉着旅游鞋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一边申明:“我妈又忘了开闹钟了!”然后坐下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香喷喷的煎饼夹油条,装模作样读几句书,俯下头去咬一大口,再读几句书,再咬一大口,嚼得满教室都是油条的香味。上早读课的老师若是干涉,他就振振有词地说:“我妈说了,不吃早饭脑子里就没营养,没营养的脑子怎么能听课学习?”老师一想,也对呀,于胖儿听不进课,学习成绩落下来了,还不是自己要费事帮他补吗?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李林本来就有点多动症。上音乐课时,老师弹琴让大家唱新学的一首《送别》,李林的公鸭嗓子声音很响地走了调,前面一个同学回头笑了一下,他马上用手里的竖笛敲人家后脑勺。音乐老师尖声尖气叫起来:“不得了!上课的时候竟敢行凶打人!”她过去拉李林,要请他出教室。谁知道音乐老师娇小玲珑,李林却是人高马大,她伸手一扯,非但没扯动李林分毫,却被李林反手拉得踉踉跄跄,差点儿跌进李林的怀里。全班哄堂大笑。音乐老师白嫩白嫩的脸上飞出两团红晕,简直就窘迫得无地自容。

    尚海的小聪明劲也算是找到机会施展了。自然老师上课讲植物的生殖系统时,他尖着嗓门插了一句:“生殖器?”把李林笑得从座位上滚落下去。女生们也想笑,又不好意思,就一个个用衣袖捂着嘴,趴在课桌上,肩膀一耸一耸。自然老师“啪啪”地用教鞭敲着讲台:“有什么好笑的?这是植物自然构造!”尚海就装糊涂:“为什么会这样呢?”教室里更是笑成了一锅粥。自然老师气得头发都竖起来,把手里的一根教鞭也敲断了。

    金铃在班上不算好学生,可她不想在邢老师生病的时候放纵自己,她觉得李林和尚海的做法有点可耻,像趁火打劫,不那么光明正大。别人上课时东倒西歪笑成一团时,她绷住脸不笑,有意把身体坐得笔直,双眼灼灼地盯住老师,仿佛在说:“还有我在听着呢!”任课老师便觉得金铃这孩子还是挺仗义的,危难时候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

    金铃重感情。邢老师平常对她不是特别好,因为她在班上是一个挺一般的学生,做老师的一向喜欢几个学习好的尖子。可是邢老师一病,几天没在教室里露面,金铃心里还是很想她。况且邢老师是为他们班级累病了的,金铃总觉得自己也有一份责任,心里不是滋味。

    金铃对杨小丽说:“我们去看看邢老师吧。”

    杨小丽犹豫地问:“被别的同学看见了,不会说我们拍马屁吗?”

    “说就说,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想当保送生。”金铃一脸坦然。

    杨小丽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去。因为这两天副校长代上语文课时,给她的作文批了个“不及格”,她很怕邢老师问起作文的事。

    不去就不去吧,金铃又不要她驮着抱着,一个人就不能走进邢老师的小屋?

    中午上学时,金铃比平常提早了半小时出家门。路过校门口的鲜花摊,金铃看见那一桶桶盛开的红玫瑰、紫色勿忘我、白色满天星、金黄色秋菊和淡绿色的马蹄莲,心里好喜欢。

    摊主是个40多岁的有点拐脚的男人,他一跛一跛忙着用水壶给鲜花洒水。看见金铃痴痴地站在花摊前不走,他随口问了句:“想买花?”

    金铃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着塑料桶里的大把康乃馨:“这花多少钱一枝?”

    摊主头也不回地说:“就买一枝呀!给一块五毛钱吧。”

    金铃就掏口袋,掏出了一块钱。这还是她中午向妈妈要来买橡皮的。她又在书包的夹层口袋和各个角落里掏摸,摸出一枚一毛钱的硬币和一张皱巴巴团成烂抹布样的毛票。

    “只有一块两毛钱。”她小声说。

    摊主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我不能做亏本生意。这花从哪儿来的你知道吗?昆明!从昆明空运过来的!多远的地方,多不容易保鲜!”

    金铃咬住嘴唇,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舍不得走开。

    摊主有点心软了:“要么,丢下你的钱,拿一朵这个去——稍许蔫了点,可看上去还是朵鲜花。”

    金铃瞥一眼摊主指定的花。那花的叶子都已经耷拉下来了,花瓣的边沿也有些发黑。她摇摇头。

    “你这孩子!好花又没钱买,萎花又不肯要。算了,有这一块两毛钱,买包梅子吃吃吧。”

    金铃说:“我想买花。”

    摊主笑起来:“买花干什么呢?送男朋友?你还没到年龄。再说也该男孩子送给你才对。”

    金铃说:“我送老师。我们老师生病了。”

    摊主不笑了,关切地盯住金铃:“哪个老师?你们新华街小学的老师我全认得。”

    “是我们邢老师。”

    “我的天哪!”摊主惊叹一声,“她做过我儿子的班主任!”

    他弯腰从水桶里捞出一枝最鲜活最红艳的康乃馨,又转身找包扎花束的塑料纸,在红色鲜花旁边配上一枝白色满天星,很娴熟地包扎起来。他责怪金铃说:“怎么不早说?胆不壮,嘴还笨!”

    金铃反驳他:“我没钱,胆子怎么壮?”

    摊主说:“也是,财大才能气粗。”

    他把扎好的花束递到金铃手上:“拿去吧,免费,算我送的。”

    金铃要付给他一块两毛钱,他不肯收。金铃把钱往花摊上一扔就走了。

    因为不到上学时间,校园里冷冷清清。金铃不好意思将花束举在手里让人看见,就解下红领巾包着,遮遮掩掩地往教学楼后面走。

    教学楼后面有一排简陋的平房,其中第三间是邢老师借住的小屋。金铃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悄无声息。她试着伸手一推,门是虚掩着的。她从门缝里看见邢老师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头发散乱地披着,面色黄黄的,眼眶深陷下去,嘴唇也苍白得有点可怕。

    邢老师听到了门口的声音。她本来是在闭目养神,所以听觉特别敏锐。她睁开眼睛,马上看到一张圆圆胖胖的脸蛋挤在门和门框之间,就笑起来:“是金铃吗?进来呀!”又拍拍自己的床沿说:“来,坐到老师身边来。”

    金铃就踮着脚尖走过去,轻轻在床边坐下,生怕一不小心碰疼了老师。

    邢老师小声惊呼:“啊,你还带来了花!太漂亮了!老师生病之后,还没有一个人想到给老师送花呢!”

    金铃高兴得眼泪差点儿要掉下来。

    邢老师跟着就问起班上的情况:纪律怎么样?任课老师有什么看法?都有谁被叫到办公室谈话了?数学和英语测验过了吗?在全年级排名第几?

    金铃挺懂事,知道病人是不能生气的,就小心翼翼拣些不那么严重的事情来说,偶尔还耍点小手腕,把坏事说成了好事,还充分发挥她的语言才能和想象力,添油加醋,绘声绘色,说得邢老师笑眯眯的。

    “哎呀,我都差点儿忘了问,今天下午的自习课,你们是怎么安排的?”邢老师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

    金铃说:“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都在别的班上课,让我们随便做作业。”

    邢老师有些着急:“这怎么行?随便做作业,可不就是放鸭子了?”她想了想,对金铃说:“你去,替我当一次小老师,布置大家写一篇作文。”

    金铃心跳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去?是我吗?”

    “为什么不能是你?”邢老师慈爱地看着她,“全班就数你作文最好,你布置作文最合适。”

    金铃的眼泪差点儿又要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问:“那么……那么……写什么题目呢?”

    邢老师很轻松地说:“写什么题目由你定。你是老师。”

    金铃紧闭住嘴,要费好大的劲才能使自己不至于激动得哭出来或者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