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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武祥夫妇选择去了第三人民医院。这是个老医院,口碑也比不了市一院二院,医疗设施相对破旧,医院新区还在施工建设之中,整个医院都显得乱哄哄的。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离城区虽然远点,但看病住院的肯定要少些,不至于来了挂不上号,住不上院。

恰如玉红所说,120确实好贵。算了算,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中间只是看了看伤口,用听诊器听了听心音和呼吸,量了量血压,居然花了将近一千块。而且是在上午十点多,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救护车的笛声响彻大街,行人车辆纷纷避让,道路顺畅无阻,一点儿也没堵车。

拉到医院,接诊的医生居然只管就诊,并不管住院。

能不能住院,需要你自己联系,如若联系不上住院,你就得把人再拉回去。武祥了解到若再把丁丁拉回去,就不在120的服务范围内了。就变成了特殊服务,价格按市场价计算。

所谓的市场价,就是互相协商而定。但基本上就是120一方说了算,说多少就是多少,不同意你就别用。

武祥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无可奈何。他让妻子和绵绵等在一旁,自己一人去外科挂号。医院虽然很破旧,没想到来看病的仍然很多。专家号早就挂完了,武祥只好挂了个普通号。一看外面等了那么多人,打听了一下,怎么也得十一点半以后了。看看时间,突然觉得有些饿,这才想到一家人一上午都还没吃东西。

绵绵到街上买了几个包子,一家人找了个角落刚蹲下来准备吃,一个保安就气汹汹地跑过来大声呵斥起来:“嗨!干什么哪!这是吃饭的地方吗!真他妈的没素质没教养!走走走走走走走!”

一家人吓了一跳,绵绵不知所措,本能地躲在了妈妈身后,武祥本想理论几句,被魏宏枝拽了一把立刻走开了。

武祥气不过,回过头来,还是顶了一句:“你凭什么骂人!”

“就骂你了怎么样,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呀!”

武祥一下子蔫了,是啊,我他妈的现在就是个糟蛋臭蛋倒霉蛋!你还真以为你是谁啊!武祥闭眼、握拳,久久无言。

快十二点的时候终于轮上了,医生大致看了看,刷刷开了个单子,说:“下午吧,得做个CT,再做个脑电图,脑脊液检查。”医生看了一眼武祥,“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最好再做个彩超,还可以做个腹腔动脉造影,还有肾血管造影和肾超声波也最好都做了。”

武祥赶紧说:“听您的,你说需要,我们就按你的做。”

医生刷刷又开了个单子:“公费自费?”

武祥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不好意思,大夫您再说一遍。”

“能报销吗?”大夫也不管跟前有人没人,放大声音说道,“需要不需要开报销单?”

武祥想了想:“不需要吧。”

医生不再说什么,又在单子写了几个字,然后推给了武祥:“先去诊室给伤口换药,然后把针打了,如果没什么问题,下午就按这个单子上的顺序去做。做完了再来这里找我。我下午还在这里,一天的班。”

“是不是需要住院?”武祥又问。

“当然需要,早该住院了。”医生看了看时间,开始招呼下一位患者。

武祥赶紧说道:“大夫,那你看能不能开个单子,我们马上连住院手续一起办了。”

“我开?开了也是白开,估计没有床位。怎么也得三五天以后了。”医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要认识人,就到主任那里找找,看主任手里有没有床位。”

给丁丁换完药,打了针,武祥问护士,“你看问题大吗?”

护士说:“还行。具体的你去问大夫吧。”

武祥看看单子,赶忙又问:“这么多检查项目,我们上午能不能做两项?”

“上午?下午能做两项就不错了。”护士看了武祥一眼说。

“是吗?这些检查今天做不完了?”武祥一听,不禁冒了一头汗。

“明天能全做了就不错了。”护士毫无表情地说道。

“那怎么办?能不能想办法快点?”武祥下意识地问。

“可以啊,每项检查再交一笔特诊费,就能快点。”护士一边说,一边往诊室里走。

“特诊费得多少钱?”武祥紧跟在后面问。

“一项三百,也有五百的,你到交费处问问去,那里会告诉你多少钱,怎么交。”

“谢谢,谢谢。”武祥本想再问点什么,抬头一看,护士已经不见踪影了。

看看时间,快十二点了,武祥赶紧跑到三楼划价。划完价,武祥一边看一边走,走了没几步一下子呆住了。他看到了一个让他吃惊的数字,然后像不相信似的又看了几遍,确实是这个数字。

一万六千七百九十八元四角六分!

还没算上特诊费!

“怎么会这么多?”妻子也吃了一惊。

武祥说:“还说这是不能报销的,估计还少了一些。”

妻子有些发愣:“怎么办,还得先去趟银行,手头也没这么多现金啊。”

武祥说:“听刚才那个医生的意思,如果能住了院,就不必要这么集中做检查了,可以根据情况一项一项地来。要能住院,那些特诊费也就省下了。”

“不是说没有床位,住不了院吗?”妻子也有些着急了。

“可你没听他说吗,如果认识人,可以去找找关系。”武祥耐心地给妻子说道,“他的意思是说,主任手里保不准会有床位。”

妻子好像意识到了武祥想说什么,看了一眼武祥不说话。武祥心里翻腾着,近乎自言自语:“这里的那个副院长王宇魁,去年不是找过咱们多少次吗?现在我们有事了,能不能去找找他?”武祥努力地开导着妻子,“我们那时帮了他多大忙,他给家里送了一整箱子钱,咱一分钱都没要他的。今天不就是一个住院的事情吗,孩子伤成这样,他会不帮忙,不搭理?其实那件事与魏宏刚出事也牵不上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去找他,他真的会那么绝情绝义,翻脸不认人?”

那件事确实是发生在半年多前的事情。

王宇魁是三院主管基建的副院长,直接负责医院新区建设。

八个月前医院新区建设招标之际,有一个建筑商来办公室找他。这个建筑商与王宇魁以前认识,所以王宇魁对他的到来也就没什么戒心。何况又是在办公室,对他手里拿的那些东西也没当回事。

七七八八聊了十几分钟,好像也没扯正经事的,就是说没事顺便过来看看。说了说他们目前的情况,反正是越干越好,工程很多,赢利可观,设备也是最先进的。还说他们也参与了这次医院新区的工程投标,希望能顺利进入规定的候选前五名,还请王院长多多关心,多多提携。

都是一般的客套话。平时大家见了都这样说,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那个建筑商临走的时候,快出门了,才指着地上的一个不大的纸箱子说,没给你拿什么东西,就几条烟,知道你抽烟,都是别人送的,反正我也不抽,放着也是放着,就留给你抽吧。

当时,突然来了一个电话,王宇魁一边接电话,一边给建筑商示意让他赶紧拿走。接电话前,王宇魁还说了一声,快拿走吧,我不要,我都戒烟了,千万别给我留,一定拿走。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市城建局的电话,涉及到医院新区建设的电路问题和地下管道问题。

这个电话足足有二十分钟,事关重大,新区建设很多地方需要重新规划。如果规划不到位的话,整个医院新区很可能要被减去一大块面积。

一直到快吃中饭的时候,王宇魁才看到了那个纸箱子。

他顺手把纸箱子挪了一下,感觉很沉。

他愣了一愣,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整整五十万人民币!

王宇魁十分震惊,他们的医院新区一期工程,总共投资还不到两千万。

两千万的工程,仅仅招标阶段,一次就给他送来五十万!

如果他真收下这五十万,这个新区工程的建筑质量还能有什么保证?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酿成重大事故,他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在劫难逃。

这可是医院啊,人最多的地方,大家最关注的地方,就算你有天大的胆子,你要是真敢收下来,这辈子就算完了。即使不出事,没犯事,也会让你整日提心吊胆,终生寝食难安。

王宇魁对这一点很清楚,这种事他决不能干,打死也不能干。而现在这个时候,你还真敢不收手,不收敛?岂不是真的成了顶风作案,贪得无厌?还敢对自己和一家老小的命运无动于衷,毫不在意?

他当即给那个建筑商打电话,居然关机!

他让自己办公室的人想方设法联系对方的司机,无人接听!

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多,对方的手机才打开了。

对方说是出国了,一个星期后回来。从手机号码上看,好像确实是在国外。王宇魁在手机上声色俱厉,毫不客气,你别害我,我们原本是朋友,别让我们日后成了仇敌。

对方在电话里依旧很客气,就一点小意思嘛,不必那么大惊小怪。我们干这一行的,都习惯了,这真的不算什么,那点东西算个啥呀。

王宇魁在电话里没有给对方留任何余地,如果不马上拿走,我明天就上缴了,我说到做到,你看着办!

对方终于同意了,那好那好,我就让司机拿回去。不过我的司机正好回老家了,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了。

让王宇魁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一天晚上,他的办公室竟然被盗了!

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当然也包括那五十万人民币。

是个小蟊贼,第二天就被捉拿归案。这在公安局是个平常事,几乎天天都有。

但在第三人民医院,却地动山摇,成了重大新闻。在主管基建的副院长办公室里,不算其他,竟然还藏着五十万一整箱人民币!

医院的纪检组立刻介入,对此进行了详细调查。市纪检也随即介入,紧接着开始着手起草立案审查呈批报告,报告很快送到了市纪委,如果经纪委书记审批,再报市委书记审批后,就将正式立案,然后采取必要措施。如果到了这一步,王宇魁的仕途生涯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

此时的王宇魁简直百口莫辩,几天的时间里,他写了无数的说明,找了无数的证据材料,但一个基本的事实让他理亏词穷,无法自保。

五十万人民币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就是藏在你的办公室里。如果你真正是铁面无私,廉洁奉公,什么人敢这样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竟把这五十万放在了你的办公室里?

就算事实与你说的有出入,就算你所有的证据都可以证明你确实拒绝了,那个人确实也承认你拒绝了,但你为什么会把这五十万留在自己的办公室?你不知道那是赃款吗?不知道那是行贿吗?

明知是巨额行贿,作为一个副院长,一个院党委委员,你为什么不上报,不上缴?不交给组织保存保管?哪怕是交给院办公室也行,但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为什么不这么做!

看着调查人员严肃的面孔和严厉的追问,那时刻的王宇魁欲哭无泪,欲诉无门,想死的心都有。可就是死也死得不甘心,这会儿死了,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宇魁想了无数办法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洗清自己,才能让自己跳出火海,跃出深渊。

茫然之中,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堂妹在延中当物理老师。在他堂妹教的学生里头,有一个女孩子是市委书记魏宏刚的亲外甥女,这个亲外甥女的妈妈就是市委书记的亲姐姐。他堂妹说了,人家是市委书记的姐姐,可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实在随和得很,又朴实,又正派,可不像有些领导的亲朋好友,稍微沾个边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他当即给堂妹打了个电话,看她能不能尽快找找那个书记的姐姐。找书记说情之类的事情什么也不要人家做,只让人家办一件事即可,就是看能不能把他的申述材料直接交给市委书记魏宏刚,哪怕交给书记的秘书也行。

王宇魁知道事情紧急,立案的呈报报告一旦到了市委书记手里,书记随手一批,他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得先把他双规撤职,而后就是等待最终调查结案后的处理结果了,这个时间很可能遥遥无期,并将十分漫长。到了那时,就算你没事了,回来了,但再想官复原职,再在这么个医院当个副院长,几乎就是做梦了。

关键是你今天还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医院院长,明天你就成了一个人人痛骂的腐败分子。别的还好说,唯有这腐败两个字,比石头还沉,比粪坑还臭,让你祖祖辈辈都翻不过身来。

王宇魁的堂妹不仅熟悉绵绵,也一样熟悉武祥夫妇,这个个子不高,身材小巧的物理老师,可是全市知名的物理解题猜题专家。她带领的奥理小组,在全省全国曾多次拿过名次。她不仅是绵绵的物理老师,还是绵绵的物理辅导老师。绵绵那时物理分数的快速提高,全靠这个老师的辛勤指导。那时候的武祥夫妇,对这位物理老师可谓尊敬有加,奉若神明。

所以当王宇魁的堂妹找来时,一向谨慎的武祥夫妇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不就是一个材料吗?交给宏刚就是了。即使宏刚见不着,他忙,他的秘书那还会有什么问题,一个电话就过去了。武祥夫妇让秘书转告书记,说这是绵绵物理老师的哥哥。不是托关系说情,只要求秉公处理就行。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绵绵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武祥夫妇很认真也很负责,第二天一早,就把这份申述材料亲自交到了魏宏刚的秘书手里。

直到今天,武祥夫妇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这封信起了作用,最终的处理结果让王宇魁大难不死,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