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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就在武祥心如死灰的时候,丁丁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刘本和的电话!他作为魏宏刚的司机结束了调查,被纪检委放回来了!

司机其实已经回来两天了,等到把家里和单位的事情安顿好了,就给丁丁挂了个电话。他没想到丁丁会在姑姑家里,一刻钟以后,直接就来到了丁丁的姑姑家。

魏宏刚的司机刘本和,四十来岁,人瘦瘦的,很实在,也很精干。

刘本和一见到丁丁伤情严重的样子,忍不住地掉下泪来。刘本和声音适中,态度温和,他说他谁也不牵挂,就想看看丁丁,看看绵绵,看看武祥哥,宏枝姐。因为怕他们担心,有些情况他得赶过来先和他们说说。

魏宏枝不在,司机有些话也就没了忌讳,随意了很多。

刘本和说,书记出事就是马艾华给搞的,这个家整个让她给毁了!

马艾华就是魏宏刚的妻子。提起魏宏刚来,刘本和还是一口一个书记。

刘本和说纪检委找他谈话,他从话里话外得知所有的事都是马艾华一个人说出来的。其实她说的好多事,书记根本不知道。过去马艾华让我拉东西送东西,到底拉的什么,送的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让我拉的东西都包得严严实实的,有的沉,有的轻,有的大,有的小。事后给书记说,书记也是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清楚。平时书记不在家,什么人来,来干什么,都是马艾华一个人接待招呼。来的无非都是找书记办事的人,这些人都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书记根本不知道,时间长了,连马艾华她自己也记不清楚。刚开始她还记个单子,书记发现了单子,对她进行了严厉的训斥,书记怒骂一通后,她干脆连单子也不记了。至于哪些人来过,都送了些啥,送了多少,谁也不知道她跟书记说过没有。有几次书记跟她拍桌子、砸东西,她反倒大哭大闹。说他们要来,我挡得住吗?这市委大院,一般人进得来吗?他们能进来,就不是一般的人。他们送什么,我能拦得住吗?每次闹来闹去,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马艾华本来有份工作,魏宏刚当了市长书记后,基本就不上班了。工资照发,奖金照拿,补贴福利一分不少。平时家里雇一个保姆,逢年过节还再雇一两个钟点工。所以马艾华虽然年过四十,但由于保养得好,看上去就像三十岁出头。马艾华比魏宏刚小一级,照马艾华的说法,魏宏刚整整追了她四年。直到马艾华都要毕业了,才算把她追到手。对马艾华的说法,魏宏刚不承认也不否认。前几年,魏宏刚常常对人说,人家小马是南方人,家庭条件好,长得也小巧玲珑,能嫁给他这样一个普普通通农民的孩子,得感谢人家一辈子。

司机刘本和说了,书记就是心太软。动不动就说人家当初能嫁给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其实她家条件并没有多好,也就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一般员工。充其量只是个一般家庭,无非就是那时候有城市户口,有工资,有退休金。马艾华家里当初确实不同意这门婚事,但老两口并不是嫌魏宏刚是农民的孩子,而是觉得离家太远。一个在南方,一个在北方。年轻的时候父母照顾不上他们,年老的时候他们照顾不了父母。结婚后,岳父岳母其实对女婿一直很满意,从来没有做过让魏宏刚下不了台阶的事情。老两口通情达理,书记又对她家十分关心,马艾华啥时候受过委屈?

马艾华有个哥哥,一直在部队工作,四十多岁转业到地方,在市统计局工作,是个做事严谨,为人正派的普通干部。这些年,由于与妹妹远隔南北,路途遥远,平时也不大来往。三年前,马艾华的母亲病故,父亲又找了个老伴,因此父女关系一直也不太好。这两年,甚至逢年过节都很少来往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魏宏刚觉得妻子远离他乡,无依无靠。感觉这么多年来,四处奔波,一直跟着他,吃了苦受了罪。过去没有什么职务时,连个能住的地方也没有。结婚后,两个人在办公室就住了四年多。结婚几年了,连孩子也没个地方生,再后来年龄大了,非生不可了,可生下孩子也没地方养。平时只能把丁丁放在姑姑家,让姑姑和奶奶把孩子带大。这些年条件好了,有了职务当了领导了,又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平时开会下乡、出差调研,常常好多天也回不了家。作为一个男人,忙忙碌碌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对妻子亏欠得太多。好不容易回到家来,最大的期望就是想清静清静,透口气,歇一歇,因此对妻子的事情也总是听之任之,得过且过。有时候忍不住了,和妻子摆摆利害关系,说说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问题是马艾华是南方的阿庆嫂,不是北方的虎妞,她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既可以俏得如三春之桃,又可以清素若九秋之菊,魏宏刚整日被她迤逗得心旌神摇,即便是黑下脸来训斥几句,过问几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武祥和妻子也曾分析过魏宏刚和马艾华之间的对对错错,恩恩怨怨。有时候他们两口子闹得下不来台了,也常去劝解劝解,疏导疏导。自从魏宏刚当了市委书记,吵吵闹闹的事更是家常便饭。刚开始魏宏枝还常常过去数落几句,时间长了,两口子闹得再凶,她也很少再过去了。因为武祥夫妇渐渐发现,每次吵闹的结果,最后认错的都是弟弟,都是以魏宏刚的赔礼道歉和唉声叹气结束。即使这样,马艾华还是不依不饶、没完没了。看两口子那样,反倒常常让武祥和妻子觉得很没意思,很没面子,觉得弟弟太惧内了。

魏宏刚出事后这两个多月来,武祥也常常对魏宏刚的家庭条分缕析。魏宏刚的出事,一定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对妻子约束监管不严,一定是一个重要的因素。也许在心底里,魏宏刚一直深爱着这个初恋情人的妻子。魏宏刚步入人生的初始,他成功地撷取到了他的爱情果实,不仅给了他倍增的豪情和万丈的雄心,还对他驾驭日后的生活有了积极向上的信心,以及为达到目的锲而不舍的坚持与定力。当妻子与他洞房花烛的那一刻,当他的爱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他幸福而恣意地对她俯首称臣了。因此,魏宏刚既可以宽容她的不足,也可以容忍她的缺点。魏宏刚每天在外做领导工作,党纪国法,责深任重,会有无数的来自上面的告诫,也会有无数来自下面的警醒。而在自己的家里,妻子和家人所有的约束力和监控力往往只会来自魏宏刚一个人,正是这个深爱着家人的人,不可能也做不到永远紧绷着那根弦,天天敲打自己的妻子。几乎是在疲惫不堪的情形下回到家中的魏宏刚,是在不知不觉中纵容和容忍着妻子的所作所为。而这一切,恰恰成为了一个市委书记家庭失去约束监管的空白点。结果必然是这个深爱着他们的人,权力越大,他们面临的诱惑也就越多。在私爱与公权,亲情与法纪面前,后者往往不堪一击,一触即溃。后果很残酷,代价也太惨烈,太沉重。发展到最后,也就无力挽回、无力回天了。

刘本和直到现在一提起这个马艾华来,仍然掩饰不住自己的悲愤和怨恨。“你说说,一个人咋就能这么不替自己的老公着想呢?今天丁丁在跟前我也要说,这几年给书记开车,真的看明白了古人的一句话,家有贤妻,夫无横祸。你丈夫是市委书记啊,你不替书记拦着挡着,你就不明白妻贤夫祸少吗,你可倒好,反倒整天把祸害往家里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啥东西也往家里送,你怎么就啥也敢收,啥也敢留?收了留了有时候还不告诉书记,你这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每次书记说她,说轻了她不当回事,说重了她还没完没了地闹。逢年过节的,家里乌泱乌泱就像赶庙会一样,咋就一点儿也不怕不担心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保姆也给带坏了。这卡那卡的,时间长了,保姆还能看不出来,这些东西家里的主人根本就数不清,记不住,不拿白不拿。带坏了保姆,其实也害了保姆,你说说这保姆以后还怎么做人?刚过二十,还没结婚呢,对象也给吹了。钱财是身外之物,你要那么多干什么?好几次半夜让我往外转东西,大包小包的都不知是些啥东西,我都吓得一身一身出冷汗,她却有说有笑地还跟我拉家常。有一回我有意地告诉她说,有好多人给纪检委写信告书记呢,以后咱们也注意点。结果你听她咋说?让他们告呗,有本事把书记告下去算他们有能耐。你说她说的这是人话吗,都不问问我是哪些人在告,都告的是什么?好像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说到这里,刘本和几乎要哭出声来:“到头来,这书记夫人把书记害了,把我也给害了,把我一家人也都给害了。现在到了车队,所有的人好像都以为我这几年发大了,要不,纪检委怎么让你协助调查,半个月了也不让你回来?不瞒你说,我去了纪检委,人家问来问去,都是马艾华交代出来的那些事。你既然敢收人家的东西,书记每次说你,你每次跟书记闹,闹得昏天黑地,厉害的那副样子谁见了也害怕,可这回纪检委把你带走了,你吓得站也站不起来,沙发上尿了一大片,你的厉害劲儿哪去了?问你啥你就交代啥,连逢年过节老家送来的红薯山药蛋也都说了一大堆。人家问你的你说,没问你的也瞎说。书记知道的事你说,书记不知道的事你也乱说。连我帮她转东西的事情也一次不落地全都说了出来,好多我都记不清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是书记的夫人,让我拉东西,我能不去吗?我是帮你转东西了,可你转的是啥,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完全可以给人家纪检委这么说啊。就说司机确实不知情,只是同她一起拉过东西,如果这样,也不至于让人家把我也带进去啊。问来问去,我回想了一下,结果都是她说下的那些事。这些事她都是最清楚的,我是真不知道啊。那女人平时就是个窝里横,现在比谁都狗熊!大哥,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真的是憋屈啊,一想起来就想哭。书记也是命不好,马艾华要是有我宏枝姐百分之一的好,家里也不至于成了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刘本和哼哧了几声,两行眼泪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武祥等刘本和平静些了,压低了声音说:“知道吗?你宏枝姐这几天单位也找她谈话了,说宏刚与她也好像有什么事,要她如实说出来,否则的话,好像也要采取措施。”

“真的吗?”刘本和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宏枝姐会有什么事?”

“是啊,这些天我们一直在回忆,什么事情也没有过啊。”武祥说道,“就是这几年老太太在这里住,宏刚让秘书拿过来一些购物卡什么的,这些年加起来总共也就是十几万块钱。这些卡我们也没用过,都是精品店才能用的卡。带老妈去了一回,看中了一件衣服,一问一万多,老太太转脸就走,说打死也不要。你宏枝姐你也知道,衣服都是在服装城买的,一件衣服几十块,一穿就是好多年。那天晚上,我们把这些卡都如数数了好多遍,如果领导再问,就把这些全交了。只是想想这能有那么严重?至于要采取措施?”

“是不是也是这个害人精说出什么了?”刘本和也陷入沉思,“她让人往你家里放过东西吗?”

“没有啊,要有不早就知道了?”武祥说道。“除了老太太住这里时,她来看过一两次,最近这一年多了,都一直没再来过。”

“那会是什么呢?”刘本和想了想又问,“没让绵绵保存过什么吗?”

“也问过绵绵了,什么也没有啊。”武祥说道,“其实马艾华对绵绵并不是很喜欢,平时总是不冷不热的。绵绵心里也不大喜欢这个妗子,舅舅在的时候才过去转转,舅舅不在,她很少过去。即使舅舅给的东西,绵绵也总是问来问去的,问舅舅这些东西都是谁给舅舅的。尤其是这两年,领导因为腐败落马的事情,网上、报纸上、手机上哪里都是,吓得绵绵老是提心吊胆的,数目大点的卡啊,值钱的东西啊,绵绵绝对不会要,宏刚也不可能给。我和宏枝都分析过了,绵绵这里肯定不会有什么藏着掖着的事情。”

“这就怪了,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刘本和说,“一般来说,若找上门来,纪检委肯定是知道实情的,肯定是掌握了证据的,否则不会平白无故地找你谈话。”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武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出事前,宏刚和你宏枝姐见过面吗?”

“你让我想想。”刘本和想了一阵子说,“好像见过一次,还是在车里车外,书记都没下车,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还是些不愉快的话。后来宏枝姐追问书记什么,书记觉得烦,也不回答,就让我开车离开了。就这么一次,后来没几天书记就出事了。”

“那出事前宏刚还跟谁接触过呢?”武祥好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就是我们这些亲戚里面,你记得他都见过谁?”

“市里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整个延门市除了咱们一家,书记也再没什么别的亲戚啊。”刘本和也努力地回忆着,想着想着,突然说道,“就是出事前大概一个月吧,书记回了一趟老家。”

“出事一个月前?”武祥愣了一下,“你和宏刚一起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