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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寒假之前,磊磊告诉冰冰说,她不准备回家过春节了。这一来冰冰很扫兴,自己也不想走了。一个人要来来回回坐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怪没劲的。可是再一想,留在学校,一个人孤零零地闷在宿舍里,不是更难过吗?况且家里过春节总要准备下不少好吃的东西,不回去,怪吃亏的。

他到底一个人回去了。下了火车上汽车,路上折腾了整整两天。一出汽车站,妈妈笑容满面地站在接客的人堆里等他。他在这时忽然想到了潇潇。要是潇潇没有跟他分手,也许,她会愿意陪他回家的。他猛一下觉得心里发胀、发疼,站在妈妈跟前都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家里果然腌了不少火腿、鱼、鸡什么的。今年春节供应很好,妈妈说是因为农村政策放宽的缘故。可是自由市场上的东西也贵得吓人。妈妈因为姐姐没有回家过年有点不高兴,冰冰就帮姐姐解释说,她要忙着准备毕业论文,太紧张。

冰冰在妈妈的催促下连着去看望了好几个中学时代的老师,他们都说他长大了,真的像个大人了。那个白发苍苍的数学老师已经退休在家,他还提到冰冰过去总在课堂上捣蛋的事情。“唉,聪明的学生总是不用功读书的。”老师又是称赞又是遗憾地说。

他也碰到了几乎是全班的中学同学。有两个在南京上大学的,说是已经考取了留美、留德的出国留学生,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另外几个在外地上大学的戴起了眼镜,说话行事尽力拿出一副学者派头来,带着点酸溜溜的味道。那些没考上大学进了工厂的,看见他们却总想回避,总是羞于见人的样子。最好笑的是当年他们班上一个年龄最大的女生,已经结了婚,肚子都隆出来了,碰上冰冰,她没觉得怎么样,倒把冰冰闹了个大红脸。

冰冰过去的好朋友,那个调皮的招风耳朵,现在已经是一家安装公司的顶呱呱的电工了。正月初二那天他准备了一桌酒席,邀请班上在各地读书的大学生们到他家聚会。酒席很丰盛,招风耳朵说这全是他自己的工资办的,他现在每月七七八八总能弄个近百块钱。这使在座的大学生们大吃一惊。

“伙伴们,喝酒呀,抽烟呀!烟酒管够,醉了有地方躺着。”招风耳朵红着眼睛一遍遍地吆喝。“你们都是大学生,肯来赏光,我心里高兴。没别的,你们有学问,我有钱,我愿意你们来吃来喝。”

冰冰在哄闹声里平生第一次喝了两杯大曲酒,抽了一根烟。晕晕乎乎回到家里,他吐了个昏天黑地,整整躺了一整天,头疼得睁不开眼睛。他很后悔不该在酒席上那么放纵自己。何苦呢?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借烟酒浇愁呀!他又想到招风耳朵说过的那些话,心里觉得毛毛刺刺的。昔日的好朋友变得这么玩世不恭了,不过就是因为想考地质学院没考上。一个人干不成自己想干的事,大约是最最苦不堪言的了。

过了春节回学校的时候,路过南京,他特地乘公共汽车跑到长江大桥上看了看。以前几次过大桥,是坐在汽车里或者火车里过去的,什么也没看清楚,什么都没来得及体味,就这么呼啦一下过去了。这次他一个人顺着引桥慢慢往上走,觉得真是气势不凡,是那种惊心动魄的阔大感和壮美感。他站在桥头堡下,让江风吹着头发,望着桥下深深的、浑黄的、载运着千船万帆的扬子江,忽然从心中升起了一种崇高的责任感。他是喝扬子江水长大的,他立志要为扬子江架起几座美丽非凡的桥梁,他要尽自己毕生的力量装扮它、建设它、守护它,使它比世界上所有那些多瑙河、莱茵河、尼罗河、伏尔加河都更加令人赏心悦目,留连忘返。使它成为世界地图上一条璀璨夺目的珍珠饰带。

他给磊磊带去两根香肠,一块火腿,一只烧好的鸡,还有花生、小胡桃、炒栗子什么的。

“都快把我的腰给背断了。”他向姐姐诉苦道。

磊磊心不在焉地看看桌上摊满的东西:“妈妈真是的,装上这么多。”

“哼,你不回去倒沾了便宜,什么好吃的都记挂着留给你。”

磊磊似笑非笑的,又像听了,又像没听进去。冰冰这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好,好像是黄瘦了一些。他心想,爱情真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呀。

注册报到的时候,冰冰到系里去了一趟,碰到管收发的老师,说是汪非教授想找他。他有些吃惊。汪老是国内著名的桥梁学家,仅仅给冰冰他们上过一学期选修课,平时难得在系里照面,根本不可能认识冰冰这个学生的。汪老怎么想到要找他的呢?

冰冰不知道汪老住在哪儿,问了老师,才知道是在杏园。那个院子在东校门外,一式二层小楼,每栋楼里住一个教授,称为“教授院”。冰冰刚入学的时候,和班里几个同学观光校园,曾经走到过那儿。冰冰不喜欢那些看上去古旧潮湿的木结构小楼。他对小赵说,要是他将来能当教授,他宁愿在新盖的公寓大楼里住一套单元房,不愿意一辈子缩在这里憋闷死了。“噢哟,你也真敢!怎么可以说到这些事情呢?”小赵大惊小怪地说。他心里想:有什么不可以呢?教授还不是要人当吗?还不是从他们一届一届的学生当中冒出来的吗?

现在,冰冰就带着这样的意念去按了汪老家的门铃。奇怪,那次去敲宋老师家房门的时候,他还止不住有点心慌意乱,如今却没有一丝丝的畏惧感了,好像他进出教授小楼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似的。

教授是个瘦瘦的、头发稀稀拉拉竖在头上的老头儿,待人接物矜持而有分寸。他让冰冰坐在书房里的简易沙发上,自己坐的是藤圈椅,相距大约有两米,这使他看冰冰时居高临下很是方便。

“听说你这次准备参加竞赛。你先搞了一个方案,否了,又在重搞一个,是不是?”

“是。”

“怎么样?我是说,能给自己打多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