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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冰冰趴在床上,又一次地打开报纸,怔怔地望着右下角那一小块地方。那儿刊登着全国桥梁设计竞赛结果揭晓的消息。没有他的名字。一等奖、二等奖、三等奖都没有。他想不出来这是为什么。全班一共有三分之一同学参加竞赛,也都是名落孙山。内地的一个交通学院,倒是同时中奖了两个,一个二等,一个三等。得奖的设计方案,有几幅被拍成照片登在消息旁边,冰冰仔细地看了,高明之处也就是经济实惠、巧妙利用地形地物、雄壮阔大的民族特色等等,别的,他再也看不出来出色在哪儿。可是,结果却偏偏是这样的:他们得了奖,他没有。

是啊,他们得了奖,他没有。他曾经是那样的满怀信心,踌躇满志。他相信他搞出来的是真正属于八十年代的东西。

他把报纸推到一边,仍然趴在床上,保持着这副极不舒服的姿态,似乎这才能跟他此刻的心境相吻合。索性就这样永远趴着吧,再不要踏进教室了,他无法想象老师同学会怎样看他。他是在他们面前夸过海口,说他的方案有希望获胜的,然而获得的却是一次惨败。幼稚的、自信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冰冰哟!

小赵从外面推门进来,走到他床边,拍拍他的屁股。

“冰冰,我已经帮你打听了,不光是我们班上,全系还有好些同学参加设计竞赛的呢:七七级、七八级,都有。都没评上奖。”他索性在床边坐下来。“刚才在系里,听见系主任跟几个老师说,没评上奖的原因很容易解释:一是我们同学送去的方案学院味太浓,太注重审美功能,评奖委员会不欣赏;二是系里没重视这样一次活动,从来没过问参加竞赛的事,算是大意了。像拿奖的那个交通学院,好家伙,几个老师盯上去抓呢,能不行吗?”

冰冰把头埋在枕头里,表示不想听小赵的话。枕巾好些日子没洗了,一股油腻腻的头发味儿。他开始恶心起来,想吐。

小赵又去扳他的肩头:“哎哟,你别傻了,干嘛要折磨自己?打盘羽毛球去吧,啊?”

“走开!”冰冰突然大叫一声,随着腾地从床上跃起来,坐在被子上,两眼红红地盯住了小赵。

“冰冰!”小赵慌忙挪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去,“冰冰,你疯了,你干吗对我发火?人家是好心,怕你难过,来陪陪你。你别这么凶狠狠地看我呀!我要是评委会主任,早让你得一等奖了。你知道我多喜欢你那个方案呀!”

冰冰不理他,管自趿鞋下床,用屁股把小赵推到一边,开了靠床的一只方桌抽屉,拖出整整齐齐一叠方案草图,看都不看,在手里揉成一个大团儿,头也不抬地对小赵说:“火柴!”

小赵急得直搓手:“你别烧,这都是有用的。你送给我吧。”

“火柴!”冰冰又可着嗓子吼了一声。

小赵愣了愣,慢吞吞地找出火柴递给冰冰,嘴里嘟哝着说:“神经病,以后看你后悔吧。”

冰冰立起眼睛看他:“谁后悔?你说谁后悔?我吗?我才不会哪!有什么了不起的?噢……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冰冰忽然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大声地吸着鼻子,一边把那一大团纸又展开来,一张一张地绞成卷儿,然后毫不迟疑地划着火柴,凑到一根纸卷儿上。那火苗立刻呼呼地窜上来。冰冰用两根手指捏住纸卷儿的一头,眼看着这根烧完了,又用另外一只手去取第二根,接上去烧。满宿舍里烟气熏人,淡青色的白烟在他头顶上弥漫开来。小赵只是站在旁边屏气看着,再不敢去阻挡什么了。

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把门推开,伸进头来:“谁在烧东西?”

冰冰一昂脑袋,用泪水模糊的眼睛迎住他:“我烧的,怎么啦?”

“楼道和宿舍里不准点火,知道不知道?”

“你算什么?管得着吗?”冰冰用重重的鼻音蛮横地说。

“我是本楼的卫生管理员,当然……”

“狗屁!”冰冰叫了一声。

那个高年级同学顿时变了脸,一步跨进了房间,看势头不论个高低不肯罢休了。小赵赶紧跑过去,连推带劝地把那个同学拥出了房间,又回手带上门,在外面跟他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冰冰听见他临走时鼻子里直哼哼:“神经病!发癫了!评不上奖在这里逞英雄……”

噢……噢……真是的,真是发癫了!怎么可以平白无故发脾气骂人呢?可是他心里憋得难受,控制不住自己。他真想跑到哪个荒野旷地里像狼一样地嚎上几声。

他懊丧地扔下烧了一半的方案草图,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借书证,打算到图书馆借本小说看看。为这个见鬼的设计竞赛,他有整整一年没敢借小说看了。好吧,以后他可不再犯傻了,他要每天看一本小说,或者看电影,或者蹓冰、玩吉它……总之,除了交作业,他决不再费心劳神地碰那些图纸。不碰还不是活得更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