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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江轮之三

    唐缈回头,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或者更高些,虽然穿着身洗得泛白的绿军装,袖口还有细致的补丁,但看得出肩宽腰窄,背直腿长,条顺盘靓。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眉眼极富神采,但大夏天戴着一只棉纱口罩,把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您不热啊?”唐缈问。

    那人点头说:“热。但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我的病刚好。”

    唐缈问:“什么病?”

    那人也不隐瞒,说:“肺结核。”

    唐缈吓得退了一步。

    “已经好了。”那人似乎在微笑,“所以没有传染性的。”

    唐缈眨巴眨巴眼睛,决定相信他,问:“您去哪儿啊?”

    那人是个年轻人,顶多二十三四岁,嗓音低沉温柔,说标准普通话,落在听惯了工厂播音员在喇叭里啸叫的唐缈耳朵里,觉得格外悦耳。

    “宜昌。”那人伸出右手,“我叫淳于扬,淳于是复姓,不太多见。”

    “我听说过。”唐缈跳下栏杆,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我叫唐缈,同志你好。”

    淳于扬说:“幸会。”

    唐缈说:“都说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你是湖北宜昌人?”

    淳于扬摇头:“不,我是苏州人,从上海登的船。你从哪里来?要去哪儿?”

    唐缈说,刚从南京上的船,要去重庆。

    淳于扬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淳于扬从军用挎包里掏出一罐桔子罐头,用小刀撬开铁盖子后递给唐缈,问:“吃吗?”

    换做警惕性强的人,就绝对不会去碰陌生人给的吃食,但唐缈无所谓,他挑挑眉毛说:“吃呀”,然后就把自己的不锈钢勺子掏出来了。

    淳于扬问:“你去重庆做什么?”

    唐缈吃得正开心,说:“我去走亲戚。你呢?”

    “我去看望朋友。”淳于扬回答。

    唐缈看见他鬓边的汗珠密密麻麻,头发都浸湿了,便说:“这么热的天,你干脆把口罩拿下来得了,别中暑啦!”

    淳于扬说:“这船上有六七百人,每个人都在说话、呼吸、打喷嚏、咳嗽、吐痰,也不知道哪些人没病,哪些人有病,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是脏的,哪些人呼出来的空气干净……既然分辨不出来,还是一律拒绝比较好。”

    唐缈含着桔子瓣,瞪了他半天,说:“我知道了,你和我们厂里的卫生员一个毛病。”

    淳于扬问:“什么?”

    “你有洁癖。”唐缈把小勺子缩回来。

    淳于扬笑了一下:“也许吧。”

    唐缈指指桔子罐头:“那这个就全归我啦?反正你也不会再吃了。”

    “请便。”淳于扬说。过了会儿,他又从挎包里掏出一只糖水梨罐头,照旧打开,推到唐缈跟前。

    唐缈问:“你们家开罐头厂的?”

    “你不喜欢?”

    “喜欢啊!”

    “那就自便啊。”淳于扬托腮盯着他。

    唐缈觉得他的眼睛真好看,深邃明亮,要不是眼珠子乌黑,真像《大众电影》封底上的外国明星。

    唐缈便继续吃水果罐头,过了几分钟他打了个呵欠,接着又打了个,随后越来越困,上下眼皮直打架,很快靠在淳于扬的肩膀上睡着了,双手垂落,不锈钢小勺掉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