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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畜生

    太子的马扬长而去。

    留下卫燕立在原地, 目送那道身影远去,眉头紧紧皱起,不知所以。

    长安城, 夜晚, 华灯初上。

    雄辉巍峨的皇宫, 立在漆黑的夜幕里。

    一道高昂的通报声扬起, 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太子回宫,开宫门——”

    伴随着这声落地, 一道道朱红色的阙门, 从内向两边,缓缓打开。

    一队轻甲骑兵, 从皇宫外奔来,马蹄踩在皇城御道上, 发出巨大的声响,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轰隆隆”,十几个侍卫合力推动大门转动。

    守皇宫的侍卫从宫墙上往下眺望, 一匹匹骏马风驰电掣而过, 也不知出了何等大事,让太子殿下如此急切回来。

    这队轻甲骑兵, 最后在东宫前停了下来。

    姜曜撩袍下马,当时就有暗卫们围上来, 要给他解释情况。

    姜曜只是将马鞭扔到他们手中, 跨入东宫门槛,大步流星往里走。

    没几步, 瞧见曹公公立在转角处。

    曹公公转过头, “咚”的一声跪下, 磕头哭着道:“老奴糊涂啊, 今日不该放安阳公主进东宫!”

    老人家重重磕了几下头,顷刻额头上就出现了血痕。

    姜曜知晓内情,侧过脸,下巴线条紧绷,仿佛极其不悦,半晌,才忍着情绪,让曹公公起来。

    曹公公亦步亦趋跟在姜曜身边,一边往前走,一边哭诉道:“安阳公主东宫外晕倒,奴婢一时心软,就让她进了东宫,谁知安阳公主全然是装的!”

    视野里出现远处东宫大殿的烛光,姜曜打断他的絮叨:“现在情况如何?”

    曹公公道:“安阳公主发现柔贞公主后,想要去通风报信,奴婢当然得拦着。谁知皇后娘娘得知安阳公主晕倒,放心不下就来到东宫找人……”

    后面的事,不用讲也能猜出一个大概。

    曹公公哽咽道:“皇后娘娘见到柔贞公主后,大为震怒,当即要施刑,眼下正在里面僵持着呢。”

    姜曜“嗯”了一声,加快步伐,往远处东宫大殿走去。

    东宫大殿内,灯火辉煌,十二灯架皆燃上了灯烛。

    姜吟玉一身单薄的纱裙,跪伏在冰冷的瓷地上。

    她额头触地,浅透金色的罗纱松松垮垮罩在身上,衬得她身形婀娜,弱不胜衣,似烛光如水流曳。

    韦皇后斥责的话语从头顶落下,充斥着姜吟玉的耳膜,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荡。

    “真没想到,柔贞公主竟躲到了东宫里来?这么些日子,母后与父皇忙得焦头烂额,疲惫应付,就为收拾公主留下的烂摊子。”

    “既然不愿意嫁人,当初为何要答应替嫁?母后有逼过你吗?公主你扪心自问想想!母后逼过吗?”

    姜吟玉指尖轻轻蜷缩,扣着地砖。

    韦皇后神情恹恹冷漠,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鞭子,一开口,沙哑的嗓音犹如钝刀划过粗粝磨刀石发出的刺耳声。

    “不要不识好歹,自己做过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你母妃兰昭仪没教过你的道理,本宫今日便代她教你。”

    韦皇后甩了甩鞭子,顿时打到一旁桌案,将上面雕漆刮下来了一面,留下一道深深的白痕。

    可以想象这鞭子若是甩在人身上,该是如何触目惊心。

    这鞭子是太子的藏物之一,方才安阳公主眼尖,在墙上发现了它,立马将它取下来递给韦皇后。

    这会安阳公主倒是惧怕起韦皇后起来,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劝道:“母后,要不别这样了,柔贞不一定受得住……”

    韦皇后听而不闻,让宫女上前来,帮她施刑。

    宫女握着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个弧度,朝前面打去。

    “啪”的一声。

    鞭子落在姜吟玉面前一寸的瓷地上,带着姜吟玉身子也一颤。

    吴怀见状,赶紧虚趴在姜吟玉身上护着她,一边焦急道:“娘娘,不可!若太子知晓了娘娘私下对公主用刑,恐怕会怪罪的!此事还等太子回来来说。”

    韦皇后觉得可笑至极,给宫女递眼色,语气强硬:“打。”

    宫女扬起鞭子,在空中挥了几下。

    重重的几鞭打在吴怀身上,几乎瞬间吴怀就露出了痛苦之色。

    又是几下,吴怀身子瘫软到一旁,护着姜吟玉有些力不从心。

    韦皇后见机,立马从宫女手上捞过鞭子,往姜吟玉抽去。

    姜吟玉双目紧阖,等着那道鞭子的落下。

    好半天,都没等到该有的疼痛,忽然只觉身上猝然多了一道重量,耳畔一道极其轻的闷哼声。

    “啪”,鞭子击中皮肉,溅出了几道血痕落在地面上。

    殿内静谧了一瞬,旋即各人的声音响起——

    “太子!”

    “太子殿下!”

    姜吟玉身形瑟瑟,意识到什么,慢慢转过头,看到拥着自己的人是谁时,眸子好似平静的水面被击碎一般,浮动起盈盈波光。

    她一下扑入他怀中,黑发如瀑披散在他臂弯里。

    姜曜单膝跪在那里,搂住怀中女子腰肢,另一只手轻拍她的后背,唇停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像是在柔声安慰。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眸色冷且沉,与立在他面前的韦皇后视线交汇。

    韦皇后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有些诧然,走上前来,神情关切:“太子没有伤着?”

    伤着自然是打伤了。

    众人看见太子后背上出现了一道鞭痕,衣袍都被撕裂,深深的血迹浸透了出来,那里颜色比以周围更深。

    可见刚刚那一鞭子用了多大的力气。

    韦皇后沉声道:“快扶太子入内殿休息。”

    韦皇后走上来,欲扶着姜曜,开口安抚他,却见躲在他怀中的姜吟玉,好似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微微抖了抖。

    下一刻,韦皇后便被姜曜投过来的目光,深深看了一眼。

    那眼神的意思,韦皇后看明白了,是让她站得远一点。

    她面色僵住,慢慢收回了探出去的手。

    殿内数十双眼睛盯着太子和柔贞公主二人,只瞧见太子护着公主,二人慢慢站起来。

    而从始至终,柔贞公主一直背对着众人,将头埋在他衣襟前。

    “吴怀,扶公主去配殿休息。”

    吴怀刚才还匍匐在地,这会听到命令,艰难爬起来,不顾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道:“公主,走吧。”

    姜吟玉错开一步,从姜曜怀中退出去。

    她朝配殿走了几步,又转身,眉梢轻蹙,看着姜曜。

    姜曜走过去,似在哄她:“我等会就来,你先进去。”

    姜吟玉这才慢慢走进配殿。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说不上来的诡异奇怪。

    即便是安阳公主,也没见自己的兄长和谁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

    “等等。”

    韦皇后出声制止,走过来,冷笑道:“柔贞公主逃婚,有违圣意,这些日子一直都偷偷藏在东宫,其心思叵测。还请太子将人交给母后。”

    她顿了顿:“柔贞公主是自己偷偷摸进东宫的,还是东宫下人阳奉阴违,私自藏着她的?此事和太子应当是没什么关系吧?”

    姜曜道:“是我让她躲在这里的。”

    这话一说,满殿皆惊。

    韦皇后脸色微变:“太子!”

    安阳公主也起身道:“皇兄!”说完,被姜曜投过来一眼,霎时被看得心里咯噔一声,立马闭上了嘴。

    姜曜语气稀疏平常:“此事与柔贞无关,错皆在我,是我非要留下她。”

    韦皇后摇摇头,一刻也不想听下去。

    有姜曜护着姜吟玉,韦皇后无法将人一下捆了带走,她深思熟虑后,将姜曜拉到屏风后,与他单独交谈。

    “曜儿,你是真的糊涂了,姜吟玉她身份特殊,是卫侯的妻子,你怎敢将包藏她?。”

    韦皇后又问了一遍,“你我记得你不爱管这些事的,是不是姜吟玉缠着你,非要你让她留下来的?”

    姜曜轻笑:“我若不想她留,她会留得下来吗?”

    韦皇后一愣,凝望姜曜片刻,道:“母后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其实她也从来没看懂过这个儿子,姜曜打小被皇帝抱过去养,和她一点也不亲近。

    韦皇后话语冷肃:“你做藏了姜吟玉一段时间,也算兄妹之情,仁至义尽。我已经差宫人去知会陛下此事了。”

    姜曜抬起眼:“告诉父皇了?”

    他面容冷白,眼里情绪不明,看得韦皇后有些发冷。

    姜曜神情淡淡,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谈下去,道:“那母后直接去告诉父皇,说儿臣还想让柔贞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问他可不可以。”

    韦皇后难以理解,“你这是什么话?先赶紧把姜吟玉供出去,别到时候皇帝亲自差人,来东宫查。”

    母子之间相对无言。

    见姜曜不为所动,韦皇后仰起头,发间步摇垂落,衬着她的双目,道:“难道姜吟玉对你影响这么大?要置母后的话也不管不顾?”

    姜曜侧开脸,并未否认。

    正这时,殿外跑进来一宫女。

    韦皇后问她:“柔贞公主一事和皇帝说了吗?”

    宫女满头大汗,摇了摇头:“奴婢去未央宫时,陛下正在发怒,好像有妃子人通奸被发现了。娘娘,您快过去处理这事。”

    听到这话,韦皇后叮嘱姜曜几句,让他好好考虑清楚,便带着侍女离开了。

    东宫大殿重新归于平静。

    没一会,曹公公进屋来,说要给姜曜上药。

    姜曜走到内间,上榻,褪去自己的外衫,露出颈瘦的后背。

    刚趴下,就听到了屏风外的脚步声,姜曜转头,对上了姜吟玉投来的视线。

    姜吟玉提着裙裾,到姜曜榻前,慢慢跪坐下,轻唤了一声:“皇兄。”

    她有些惊魂未定,白皙的面色上透着几分慌张。

    姜曜还记得他才回来时,她躲到自己怀里颤抖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后,轻抚了一下。

    “人已经走了,不必担忧,你在东宫很安全。”

    姜吟玉一双妙目轻抬,声音极其轻,“我不是因为这个担忧,是你又为我受了伤,我十分愧疚……”

    姜曜道:“无事的。”

    姜吟玉倾身到他身边,有几绺乌发垂落,搭上了他的肩臂,语调柔柔的。

    “我当时很害怕,好像真的置身于之前做的那个噩梦,等你回来时,我和你已经阴阳两隔了。”

    姜吟玉低下头,脸颊贴上他的掌心,半晌,锁骨轻微哽动,像是在消化什么情绪,再开口,便是唤他:“殿下。”

    姜曜皱眉:“你唤我什么?”

    姜吟玉又唤了一遍:“殿下。”

    在姜曜在开口前,她已经先一步道:“我不是陛下的女儿,今日发生的事,想必殿下已经听说了,我的奶娘临终前写了一封血书……”

    话说到一半,被姜曜冷声打断:“曹公公,你先出去。”

    曹公公见姜曜敛了情绪,似乎是有些愠怒,不敢逗留,忙搁下药瓶,走之前,不忘替二人把殿门关上。

    人走后,姜曜坐起身,面容透着几分冷色,道:“你是天子的女儿。”

    姜吟玉摇头:“我不是。”

    她膝行至姜曜身前,从袖子里抽出那一份血书递给他。

    姜曜看了一眼,便将手绢扔到一旁,道:“这些东西我说过,你不要乱信,你是我的妹妹,骨子里和我留着一脉血,怎么会因为旁人的几句话就改变?”

    姜吟玉哽咽:“不一样的,殿下,我还有我母妃留下的手书。”

    说到一半,只觉手腕被他紧紧扼住,姜吟玉吃痛,想抽出手。

    偏偏姜曜神色如常,浅浅含笑:“你说的这几样东西,只要有心都可以伪造出来,你若是想要,明日我也帮你造一份兰昭仪的手书,让你彻底安心。”

    他的动作十分粗暴,将她拽至身前,姜吟玉险些伏倒在他身上。

    之后他半弯下腰,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俯下朗星般的眸子。

    “除非兰昭仪还活着,她亲口所说,你不是陛下的女儿。否则任何旁人说的话,你都不可轻易相信。”

    姜吟玉美目流盼,与他久久对视。

    他腾出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莫要再哭了,好不好?”

    话语温柔,像是在哄她。

    刚刚在众人面前,他搂住她安抚她的情绪,也是的语气。

    姜吟玉忍不住眼眶发酸,他越是不让,她就越是眼睛湿润。

    看着她这个样子,姜曜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揽入怀中。姜吟玉顺势埋入他胸前,低低地抽泣起来。

    姜曜轻拍打她的肩膀,唇落在她发梢上,向下寻她的耳廓:“你藏在东宫被发现便被发现了,不用担心。父皇如此疼爱你,不会过多怪罪。万事都有我来处理。”

    姜吟玉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低低的“嗯”了一声,声音发软,听着一点力气也没有。

    姜曜想起她小时候和自己哭或撒娇,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好半天,等她情绪稳定下来了,他才寻她耳垂道:“你搂我的力气小一点,压着我背后的伤口了。”

    姜吟玉赶紧退出他的怀抱,手背擦了擦眼角泪珠。

    美人跪坐于地,乌发婉转,雪肤花貌,声音柔柔:“那你在猎场怎么样,卫燕他还活着吗?”

    姜曜穿好身上的衣衫,道:“卫燕尚且还活着,不过他的属下已经被悉数策反,除去他只是早晚的问题。”

    正说着,殿门被拍了拍,曹公公又走了进来。

    殿内二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曹公公面色难看之至:“殿下,未央宫传来的话,让你过去一趟。”

    姜曜问:“是关于柔贞的事吗?”

    曹公公摇了摇头,面色发青:“是六皇子殿下的是——”

    “他和赵婕妤通奸,被捉着了。”

    姜吟玉美目一缩,而他身侧的姜曜面容霎时冷了下去。

    三更夜,更漏滴滴答答,未央宫里灯光如游龙。

    姜曜换了一身衣袍,随着领路的宫人穿过长长的宫道。

    还没入殿,就听到了里面叱骂声——

    “畜生行径啊!逆子,她是你半个母妃!”

    姜曜垂眸听了会,才慢慢绕过屏风走出去。

    一入内,大体就看清了殿内的情况。

    六皇子姜灼跪坐在大殿中央,一只手艰难支撑着地,赵婕妤则衣衫不整,哭着伏在他身上,涕泪连连求饶。

    内侍立在两旁,手握木杖,鲜血丛上面滑落滚下。

    曹公公附在姜曜耳边提醒道:“方才陛下一气之下,把六皇子的腿给打断了。”

    姜曜挑眉,果然见姜灼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左腿之上,瞧着面色甚是痛苦。

    六皇子的母妃,班美人,正跪在大殿阶下求情:“陛下,请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他一命吧,他年纪小,才弱冠不久,不懂事……”

    “哗啦”一声,皇帝一抚袖子,带动桌上茶碗砸碎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