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21章 交换(修)“皇兄,你不要走。”(三……

    傍晚的天忽然便暗了下来,层云厚厚地堆叠着,天空灰蒙蒙的,好似炭炉里烧的灰白的余烬,酝酿着浓重的雪意。

    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泛着微微的潮意,湿湿的附着在皮肤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太极殿里极静,萧凛今晚并未安排政事,他久久地站在窗边,黑沉沉地看着天幕,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

    张德胜眼观鼻、鼻观心,换了两个口风严实,行事稳妥的宫女进来当值,以免有什么胆小的或者是好事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只是还没等天色黑下来,倒是永嘉公主不知在哪儿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闹着要进来。

    “皇兄,我要见皇兄,你拦着我做什么!”她双目红肿,格外委屈地站在门口。

    张德胜悄悄回头,瞧着里面的人对着哭声毫无反应,俯着身劝了一句:“公主,陛下正忙着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不行,我就要今晚见皇兄,皇兄如果不见我,我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她赌着气,像一尊门神一样倔强地站在门口,大有站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萧凛微微皱了眉,但看着尚未黑尽的天色还是叫了她进来。

    “你又在闹什么。”他沉着脸,转过身训斥道。

    永嘉被他这声音吓了一跳,再一抬头,看见他阴的和窗外的天一样的脸色,忽然有些害怕。

    可她也是满心的委屈,一想起来昨日高彦昌那番决绝的样子,眼泪唰的一下便掉了下来:“皇兄……我实在受不了,高彦昌那个莽夫,竟然把他传家的玉镯都送给了那个女人。他现在还放出话来宁愿不做官,也要娶她回去,他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哪个女人?”萧凛听着她这么叫,蹙着眉,隐隐有些不悦。

    “就是猗兰殿那个煞星啊,明明都要去和亲了,临走前还不肯让我安分,连高彦昌都被她勾住了,什么都不要也要带着她走,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成日里靠着那副容貌去祸害人!”永嘉咬牙切齿地数落道,恨不得把她活剥了、嚼碎了。

    萧凛微微一顿:“那她接受了那个镯子吗?”

    永嘉被问的一愣,她只是听说高彦昌把镯子拿了去便气得不得了找他对峙,但高彦昌显然也是一副怏怏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难不成,那个女人她没收?

    不对呀,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以她和她母亲那种见缝插针的性格怎么会轻易放手?

    萧凛看着她答不上来,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又板着脸道:“既是没收,那和她有什么关系?永嘉,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若是真想要这桩婚事,还是从高彦昌身上找找因果。”

    “我,我……”永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何尝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要她承认高彦昌不爱她,比承认高彦昌是被别人迷惑了要难得多。

    她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高彦昌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大缙的公主,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容貌和才学也算不上差,他怎么就那么倔,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不要,非要去找那假凤凰,皇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边说边哭,哭哭啼啼地扯着他的袖子,全然没有平时的趾高气昂,只有一个少女被拒绝的难堪和无助。

    可萧凛非但没动容,脸色还忽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哪一点还有大缙公主的风范,哪一点还有皇家的尊严?你要朕怎么帮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赐婚,把你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永嘉被他一斥,吓得憋住了眼泪,低着头不敢回话。

    “说话。”他眼一低,脸若冰霜,“朕问你要不要赐婚。”

    永嘉从没有见过皇兄这副模样,她跪在那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如果皇兄下了旨,以高彦昌的性格肯定是不敢抗旨的。

    但是高彦昌就算被迫娶了她,往后一定也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爱上她了吧?永嘉摇了摇头,她不想那样。

    只是如果不赐婚,高彦昌又怎么肯主动放弃那个女人来娶她呢?

    永嘉又心动,又担心,犹豫了片刻迟迟做不出决定。

    萧凛看见她满脸纠结的样子,忽然沉声叫了一句:“张德胜,拿纸笔来。”

    永嘉一听,慌忙开了口:“不要,皇兄不要!”

    她不能让皇兄下旨,否则她和高彦昌就真的完了。

    萧凛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她:“想通了?”

    永嘉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她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我逼着高彦昌娶了我,他是不会开心的。他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到时候相看两厌又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纵马奔腾的高彦昌,他如果变得不像从前了,我可能也不喜欢了他吧。”

    永嘉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大了。

    萧凛顿了片刻,却仍是冷着脸的模样,对她这番小儿女间幼稚的好感不置一词:“永嘉,你要记住,你是大缙的公主,是朕的皇妹,任何时候都不要失了自己的体统,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你要做的是要学会利用一切,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高彦昌可以不喜欢你,但你如果真的想要他,那就让他变得离不开你,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而不是靠着眼泪那种没用的东西,去哀求一个人的施舍和怜悯。”

    “可是皇兄……我要怎么才能高彦昌离不开我呢,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杀了他,拿剑指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松口,难道我真的要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一切,把他关在我的府里吗?就算这样,他如果心里还是不愿意怎么办?”永嘉有些不明白。

    “是个人都有软肋,他骨头再硬,总有放不下的东西。亲人,友人,爱人,情.欲,爱欲,恨意,只要他活在这世上,那就一定有可以掌控的东西。”

    萧凛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像那落了幕的夜色一样,浓黑的深不见底,看的人心惊。

    永嘉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些害怕,她只不过是因为看过一场马球赛,对高彦昌有些好感而已,具体有几分好感她也说不清,她自然也不想费那么多周张去折服他。

    可皇兄,皇兄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可怕,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蛰伏已经的猎人一样,在慢慢收网。

    是谁被他盯上了?

    永嘉心里有些发慌。

    她是知晓皇兄的手段的,当年父皇正在鼎盛之年时,为了那妖妃的孩子曾经想要废太子,但几近辗转,都没能废的了他。后来父皇突然驾崩后,前朝后宫更是一夕骤变,局势牢牢地掌控在他手里。

    坊间隐隐有流言说皇兄是弑父才登上的大位的。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永嘉一直装着糊涂从来不愿去深想。

    但看着皇兄如今的神情,她又忽然有些不确定。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的。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从小对着她千般好,长兄如父,他对她比之父亲亦不差。

    她明白自己不该像市井之人一样不惮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但是她现在一看到眼前冷漠威仪的皇帝,便怎么也不能将他同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带着她踏青游园的皇兄联系在一起。

    怪不得这宫里人人都怕他,那个女人也是,每次见到皇兄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永嘉看着眼前这个威仪日盛的帝王忽然有些陌生,她低下头,难得有些沉稳地说道:“臣妹知道了,臣妹会好好想想的。皇兄……皇兄不要太操劳,早点休息。”

    萧凛淡淡地“嗯”了一声,永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冷冰冰的宫殿。

    一出门,寒风凛冽,四处已经点起了灯,八角宫灯高高的挂在檐下,投下一片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反倒显得有些阴郁。

    永嘉心里装着事,走的步子也急,一拐弯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手腕被撞的发麻,那人也被撞的跌倒在雪地里。

    她正满腔的烦闷找不到发泄的余地,当下便拧着眉斥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没看见本公主的灯笼吗?”

    那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掸了掸身上的雪,撑着被擦破的手掌慢慢站起来。

    永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一抬头,才看清那张白狐裘披风下的人。

    她纤细袅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大,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叫人生怜。

    “永嘉公主。”她微微颔首,侧着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

    换做平日,永嘉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吓住了,或许是看着她张雪白的脸生了一丝同情,没平时那么讨厌。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讽刺了两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天大约跟我命里犯冲,我回去得好好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柔嘉并不出言反驳,仿佛没听见似的。

    可永嘉一见着她这副故作大度的样子便忍不住来气,明明差不了几个月,她却总是这么一副沉静如水,淡然自若的样子,连父皇都夸过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平和,有大家之风范。

    而她呢,不过就是活泼了些,好动了些,性子急躁了,便总是被父皇斥责,被皇兄教训,从来没有得过任何一句夸奖。

    有这么个人做对比,永嘉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简直都像白活了一样,她真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烦透了。

    更别提还有高彦昌,永嘉真是不明白,高彦昌为什么放着她一个好好的嫡公主不要,偏偏一心扑在这个假凤凰身上。

    永嘉忽然有些心烦,扬着头,大步过去:“让开!”

    她动作太大碰的柔嘉身形趔趄,一个不稳撒了手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宫灯上,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这是她和桓哥儿一起亲手做的灯笼,一想到桓哥儿还在发着高热等着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着身,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起来,一点一点试图捋平。

    永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快意,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

    可灯笼已经坏了,捡起来也没用了。

    柔嘉放了手,看着那一抹火红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宠爱长大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学会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便是惹出了一堆麻烦,也总有人在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亲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宫,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对着她和那些亲生的皇子皇女们到底还是不一样的,那种好是加了一层隔膜的,是天子的恩威,疏离地叫人不敢亲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大约只是一个复仇的对象,一个诱捕的猎物,一个泄.欲的对象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悲哀。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走到了这冷冰冰,阴沉沉的太极殿前,柔嘉还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张德胜站在殿门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了乘着夜色而来的她也丝毫不惊讶,不等她开口,他便躬着身说道:“请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禀报陛下一声。”

    和聪明人相处倒也省心,用不着她自己开口去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但被那种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着,柔嘉还是有些难堪,微微低着头道:“有劳公公了。”

    萧凛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道一道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声,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沉默地有些可怕。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无路,求上门来了,怎么这会儿到了门口,偏偏又不叫进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声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萧凛才终于抬起了头来,慢慢地丢开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还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萧凛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还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开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全部丧命于山涧。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这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这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这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这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萧凛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仿佛大雨前阴沉沉的天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全被推了下去。

    “不见。”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转瞬之间皇兄便改了决定。

    帝王心,为什么这么深不可测。

    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来求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柔嘉抿了抿唇,笔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请您再去通传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见到皇兄。”

    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已然是无比困难,尤其是主动送上门还是被人拒绝之后,她垂着头,已然十分难堪。

    张德胜看了眼那气氛沉重的大殿,忍不住劝道:“公主,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明日,她还有几个明日,就算她等的起,桓哥儿呢?